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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整晚睡不著覺,有時睡得還好,半夜裡又讓……夢遺弄醒了。我怕得很。我不敢對爹說。近來我又常常乾咳……”他愈說愈激動,後來有點口吃了。他似乎還有許多話想說出來,但是他忽然低聲噓了一口氣,消極地說:“下回再說罷。”
覺新站住聽枚少爺講話。他很感動,便更加註意地聽著。
枚少爺忽然緊緊地閉了口。他倉卒間隨便說了兩句安慰的話:“枚表弟,你不要著急,這多半不要緊。你以後留心點,不要再有那種……”他在這裡省去幾個字,但是他相信枚少爺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他預備上轎了,但又站住,帶著嚴肅的表情警告地對枚少爺說:“你應該請醫生來看,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想還是對大舅說了好。”
“不,你千萬不要對爹說,爹曉得一定會罵我,”枚少爺的臉上忽然現出恐怖的顏色,他驚恐地阻止道。
覺新知道周伯濤的性情,覺得枚少爺的害怕也有理。他很同情這個孩子,卻又沒有辦法幫助枚少爺。他便隨口勸道:“你最好多到街上走走,就到我們家裡也好。關在屋裡頭太久了,對於身體很不好。”
枚少爺嘆了一口氣低聲答道:“唉,我何嘗不曉得?可是爹不准我出門。爹要我在家裡溫書。不過爹又說等姐姐出嫁以後讓我到你們家裡搭館去。”
覺新把眉頭微微一皺,也沒有別話可說,略略安慰幾句便告辭上轎走了。
覺新坐在轎子裡面一路上就想著枚少爺的事情。他愈想愈覺得心裡難過。他在枚少爺的身上看不見一線希望。這個年輕的人境遇甚至比他的更壞。他至少還有過美妙的夢景。他至少還有過幾個愛護他的人。他至少在那樣年紀還大膽地思想過。這個年輕人什麼也沒有。冷酷、寂寞、害怕,家庭生活似乎就只給了他這些。“爹管得太嚴,”“我怕得很,”這兩句話包括了這個十六歲孩子的全部生活。沒有一個人向這個孩子進一點勸告或者給一點安慰。現在這個孩子懷著絕望的心情來求助於他,他卻只能夠束手旁觀,讓這個孩子獨自走向毀滅的路。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橫遭摧殘,這是很難堪的事,何況他自己的肩上已經擔負了夠多的悲哀。他左思右想,總想不出一個頭緒。好像迷失了路途,他到處只看見黑暗,到處都是絕望。他的心越發冷了。
轎子進了高公館,在大廳上停下來。一陣吵罵聲把覺新喚醒了,他才知道已經到了自己的家。他沒精打采地走出轎子,看見帶淑芳的楊奶媽掙紅著臉,指手動腳地跟高忠大聲相罵。她站在大廳上,她的衣襟敞開,一隻(被禁止)露在外面,像是剛剛餵過淑芳的奶似的。高忠也不肯示弱,他從門房裡跳出來,在天井裡跳來跳去。他只穿了一件汗衫,袖子挽得高高的,光頭上冒著汗珠,口裡噴著唾沫。他一面叫罵,一面向楊奶媽揮著拳頭。他罵道:“你這個妖精,你這個‘監視戶’。四老爺歡喜你,我老子倒不高興嫖你……”三房的僕人文德在旁邊勸高忠少講兩句,高忠不聽他的話,只顧罵下去。
楊奶媽嘶聲叫起來:“你挨刀的,短命的,龜兒子,你不得昌盛的,絕子絕孫的。你打老孃的主意,碰到了釘子,你就造謠言血口噴人。好,你會說,我們就去見四老爺去……”她又羞又氣,臉掙得通紅,兩步跳下石階要去抓高忠的衣服。高忠毫不退縮,抄著手雄赳赳地站在那裡。楊奶媽剛剛撲到高忠的身上,高忠用力一推,楊奶媽倒退了兩步。但是她立刻又撲過去。高忠的手快要打到她的臉上,卻被在旁邊看熱鬧的僕人、轎伕、女傭們攔住了。王嫂同錢嫂拉開了楊奶媽,趙升同文德兩個拉開了高忠。淑芳在大廳上書房門口石級旁邊跌倒了,哇哇地哭起來。
“楊奶媽,七小姐跌倒了,你快去抱她。”何嫂看見淑芳跌倒,便在後面高聲喚著楊奶媽。楊奶媽並不理會,卻掙扎著要去打高忠。何嫂便自去抱起了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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