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繞樹三匝(第1/4 頁)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那聲線慵懶緩慢,戛玉敲冰似的,往外絲絲兒透著寒氣。
聽得沈南寶耳根子滾燙,心頭一陣兒哆嗦。
她忍著發麻的頭皮,恭敬地彎腰,“您可是堂堂殿帥,威嚴可畏,豈是我這樣的小女子能抗衡的?”
她做足了卑躬屈膝的模樣,落在蕭逸宸眼底,惹得他極淺的一聲嗤笑,“能或不能,五姑娘不已經抗衡了?”
他說著,微俯了身,昂藏的身軀便如山傾倒向她壓了過來,“‘公田法’,五姑娘當時不也說得頭頭是道?”
沈南寶腹誹他的小肚雞腸,都前幾日的事了,還攤煎餅似的翻來覆去地說道。
但她無可奈何,誰叫她自個兒身份卑微,背後又沒個撐腰的人。
沈南寶只得斂神小心應對,“事出緊急,又牽連家父,說話便欠了些妥當,妄議政事,還望殿帥莫要記怪,也算全了我的一片孝心。”
這都是場面話。
她自小在外,能與素未謀面的父親有多少感情。
更何況他私下叫人查過,她回來好一陣兒,連族譜都還沒入,都是他那日走後才認的祖歸的宗。
這樣臨上陣了,叫她來擋刀的沈府,她能真心實意地拿來當家人?
蕭逸宸不信,卻也不挑明,只笑,“我怎會記怪,要不是五姑娘這一通醍醐灌頂,我哪能博得官家這麼賞賚的。”
這話撂下,他看見她嘴角杳杳一絲笑,雨線似的,纏綿著孤寂的冷,直沁人心扉。
蕭逸宸一怔,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又道:“五姑娘既替我成就,我也自是不能置若罔聞五姑娘拳拳孝心。”
他看到沈南寶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眸子裡盛滿了驚訝。
想是疑惑他說的話罷。
蕭逸宸連自己都沒曾注意的,為她體貼地解釋,“你父親那事……等這幾日聽訟明決,寫畢了陳書,公文行下,七八日的光景便可釋放了。”
言訖,他皺了皺眉,似乎是對自己的反常納罕。
或為了扳回一成,又或為了顯得理所當然,他低聲嗽了一下,將嗓子清乾淨了,問了句好笑的話。
“我都這麼待五姑娘,五姑娘何不也敞開敞開心扉,告訴告訴我,這麼苦心孤詣、步步為營的到底是為何?”
為何?
明眼人都知道,不過是為在這腌臢泥濘的地方求得一息尚存罷了。
不過他是指揮使,是無上榮耀的存在,鎮日受的是旁人的巴結吹捧,吃穿用度都是旁人精細考量後的置備。
他哪裡能懂得她的不易。
就像她也不懂得他手段明明狠辣。
前世沈蒔從殿前司出來時都掉了一層皮,今世怎麼恁麼輕鬆,就只需寫陳詞。
但這又是世事常態,人的心思各異,悲歡也不盡相同。
她並不期待他的感同身受。
所以沈南寶牽唇笑了笑,“我是小女兒家的心性,覺得家姐不過是託生在了主母肚裡,便活得這般鮮華耀眼的,若是換作我……”
她抿住唇,暖玉一樣的面龐浸在春光裡,奕奕生華,“說不定,比她活得更出彩呢。”
明明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她說出來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味道。
竟叫蕭逸宸一時怔楞在那兒,半晌,才回過神來笑道:“你既做這樣的打算,想來是也是狠心腸的人,既然如此,方才何必攔著你家姐掌?你,且讓她打下來,雖說臉上遭了些罪,但頂著這張臉,去外頭晃悠一道,不愁旁人不背後說辭她。”
到底是男子,明刀明槍慣了,不懂女人堆裡的打仗,那是不露聲色的對壘,是錙銖必較的盤算。
稍有不慎,便似逆風執拒,會有燒手的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