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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阿霞懂得這句話,沒有她的介入,結局也許不盡如她的意思,但是照樣能完成。她好奇眼前的問題如何解決的時候,看見預謀的一幕,阿嬤們衝著拿著工具前來計程車兵微笑。微笑非常誇張刻意,露出缺牙,連酒窩都折進了皺紋堆。那微笑無非也是武器,不過不是握在手上,是握在臉上。
士兵不曉得怎麼辦,他們原本要先揍一頓摸魚被抓的阿兵哥,給他點顏色瞧。他卻躲在十幾張笑臉的老人牆後頭。
素芳姨先走進了教室區,看見詹排副坐在木條堆,手中拿根木棒。她用盡了微笑說:「你知道我來的用意了。」
詹排副說:「我告訴過自己,別太拗,也別跟那些阿兵哥計較,可就是跟自己的脾氣過不去。」
「我也常這樣。」
「我太糟了,都快看扁自己了,凡是那些兵叫我齷齪點的綽號,我也毫不給面子地給他們個下流綽號。可是,我發現他們的名字多漂亮,像條漢子。」詹排副扯開喉嚨對外喊:「你進來吧!誰打你,老子就給他顏色瞧。」
那個摸魚計程車兵走進教室,一群人圍在沒有窗戶的窗臺看。一個老兵伸腳輕輕踢了他的後膝蓋,令他跪在詹排副前,低頭懺悔。
「站起來,我不要你老是低頭,你們也是,全部抬頭往上看。」詹排副也站起來,用手中木棍指著屋頂上的梁,「告訴我,你的名字寫在哪裡,大聲地念出來。」
摸魚計程車兵指著梁木一角,囁嚅不語。
主橫桁用毛筆寫下所有阿兵哥的名字。那是當初上樑前,士兵親手寫下,一種對無給職工作的付出誓言。
「趙勇明,你這名字很勇敢。」詹排副轉頭對摸魚計程車兵,說,「你們能夠每天站在底下讀自己名字嗎?」
士兵們搖頭。
「這些孩子給了你們什麼承諾?」
「每天早上第一節課,抬頭大聲朗讀我們的名字,說謝謝。」
詹排副說:「在你們退伍後的很多年,回到200公里外的高雄或更遙遠的澎湖,當你們生病或年老的時候,當你們孤單的時候,在這裡上課的小孩仍會抬頭朗讀你們的名字,感謝你們做的事,祝福你們。告訴我,現在你們要怎樣保護這些樑上的名字?如果在經過很多的颱風與地震之後,那些小孩還願意大聲讀你們的名字嗎?告訴我!」
這是古阿霞聽過最有智慧的領導談話,被視為粗話滿嘴的老芋仔,也有極其溫柔的人生哲學,讓士兵們臣服且充滿愧歉,恢復了當初來蓋校的熱情與工作速度,工程還提早一天完成。他們在最後一天辦了澎湃的慶宴,破例喝酒,檜木屑煙燻豬頭皮成了最受歡迎的下酒菜。在烏樹傳來了東方蠟蟬與小蟪蛄的集體歡鳴中,古阿霞邀約下個十年他們能重返摩裡沙卡,可是士兵們醉得把豬頭殼當足球在操場踢起來。
校舍蓋好的那晚,照例來了一群伐木工喝酒慶祝,他們永遠找得出名目喝酒。在菊港山莊要關店之際,手攬小臉盆的「著人嬤」走進來,顯然才剛從公共澡堂過來,身上散發著白蘭香皂與貝林清香痱子粉的味道。她把古阿霞叫出山莊,在牆角的蟋蟀聲中,說:「我不是為幾天前講過的話回失禮,你知的,我講話從來不黑白講,也不會糊瘰瘰4 。我是來恭喜你的,學校蓋好了。」
「這該多謝大家湊手腳。」
「我今天來是把那天沒講完的講完,我憋太久了,」著人嬤吸口氣說,「蓋學校的代價很大,把摩裡沙卡都賭了。」
「賭上了?」
「我希望我講錯了,但我也煩惱我講對了。」
著人嬤說完走了。古阿霞不懂意思,也不用追問了,不把話憋心裡的著人嬤已經把所有的話講完了。那些話令她茫然,她瞥了繁星擁擠的夜空,光芒無比清亮。她想,要是帕吉魯現在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