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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決絕
簾外已是黃昏,暴雨不知何時停歇了,天地間沖刷得一派澄澈。
京城裡依然是處處錦繡,彷彿並未籠上戰事的陰霾。
只是,雷霆總隱藏在最平靜的雲層之下。
殺伐悄然降臨,於無聲處驚心動魄,沒有人察覺,亦來不及回應,一切已經發生。
今晨,胡光遠奉命至相府議事,甫踏入大門即被設伏在側的虎賁禁衛擒住,押往大理寺。
宋懷恩持我掌管的太后印璽,帶人直入安明侯府,將猶在宿醉中的謝侯收押,府內外層層重兵看守,徹底查抄闔府上下,家產盡數抄沒入籍。謝氏一門,上至花甲之年的老僕,下至未滿週歲的嬰兒,一概拘捕下獄。
相對於謝氏的滿門驚變,胡府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宋懷恩沒有立即動手,只收押了胡光遠一人,並將胡府上下嚴密監控起來,嚴禁訊息走漏。胡光烈征戰在外,與家中音訊隔絕,不知吉凶,皇宮更在我控制之下,胡皇后自身難保,胡家不敢妄動,唯有閉門以待,惴惴如坐針氈。
三日後,安明侯謝淵斬首於市。
朝野震動,百官驚悚。
“賑濟司共收到募銀……一百七十六萬兩。”玉岫清點帳目,擱筆長嘆。
阿越咋舌,“天,這怕是好多年都用不完了!”
她二人喜不自禁,我卻笑不出來。
沉煙繚繞,一室清幽,心緒卻是紛亂如麻。
疲憊地闔上眼,不願也不忍去想,眼前卻分明晃動著子澹的影子。
我該如何對他說——
謝老侯爺一生才名遠達,撰寫史稿三百餘卷。對這位老者,我自幼便深懷孺慕之心。然而人非聖賢,即便大英雄、大智者,也會有弱點。謝老侯爺非但貪財,更加放不下世家的面子,硬撐著昔年輝煌門庭,明明家道已頹敗,仍揮金如土,分毫不肯低頭。
那一份奢靡精緻、紙醉金迷,豈是謝家空空如也的府庫可以維持的。
這些年,蕭綦一力推行簡儉,一反我朝數百年來奢靡頹逸之風,裁減了高官俸祿,提高寒族下吏的薪俸,充盈國庫軍需,減賦稅,免徭役,迫使許多奢侈成性的世家大為收斂。
謝家雖敗落已久,我卻沒有想到,他們竟淪落到如此地步,要靠貪弊維生。
我絕不相信謝老侯爺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然而國法不能容情,一朝踏錯,便是一世盡毀。
這一切都應是滴水不漏,卻沒有料到,胡光遠死了。
兩個時辰之前,他趁獄卒不備,以頭觸柱,撞死在牢中——原本以他的罪責,並非死罪,只判了刺配黔邊,終生不得啟用。然而他卻一頭撞向石柱,血濺天牢,以死來贖清罪孽。
聞聽他的死迅,我驚呆在當地。
那個爽朗的少年,笑起來總是嗓門洪亮,常常騎了快馬,賓士在官道上的少年,每次被蕭綦責罵都會抓頭傻笑的少年……他的自盡,究竟是因為自愧自慚,還是舍一人之命而不至連累兄妹——我已經永遠無法知道了。
宋懷恩垂首肅立在側,一言不發,神色沉重。
“這便是一個人的命數,王妃,您切莫太過自責。”徐姑姑溫言勸我。
我一時惘然,沉默了許久,對宋懷恩嘆道,“既然人都去了,就不要太過為難胡家……他們終究也是有功之臣,這汙名,就免了吧。”
胡光遠的屍身,經太醫查驗,被宣佈為舊疾突發,不治而亡。
事態平息之後,我解除了中宮的封禁,讓胡氏家人入宮探視皇后。
當晚,宮中即來人稟報,說皇后娘娘悲痛過度,病倒在床。
對於胡瑤,對於胡家,於情於理於法,我不知道該不該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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