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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鈞在那間房裡整整坐了一天，沈太太想叫他早點回家去休息休息，嘯桐卻說：&ldo;世鈞今天就住在這兒吧。&rdo;

姨太太聽見這話，心裡十分不願意，因笑道：&ldo;噯喲，我們連一張好好的床都沒有，不知道二少爺可睡得慣呢！&rdo;嘯桐指了指姨太太睡的那張小鐵床，姨太太道：&ldo;就睡在這屋裡呀？你晚上要茶要水的，還不把二少爺累壞了！他也做不慣這些事情。&rdo;嘯桐不語。姨太太向他臉上望了望，只得笑道：&ldo;這樣子吧，有什麼事，二少爺你叫人好了，我也睡得警醒點兒。&rdo;

姨太太督率著女傭把她床上的被褥搬走了。她和兩個孩子一床睡，給世鈞另外換上被褥，說道：&ldo;二少爺只好在這張小床上委屈點吧，不過這被窩倒都是新釘的，還乾淨。&rdo;

燈光照著蘋果綠的四壁，世鈞睡在這間伉儷的情味非常足的房間裡，覺得很奇怪，他怎麼會到這裡來了。姨太太一夜工夫跑進來無數遍，噓寒問暖，伺候嘯桐喝茶，吃藥，便溺。世鈞倒覺得很不過意，都是因為他在這裡過夜，害她多賠掉許多腳步。他睜開眼來看看，她便笑道：&ldo;二少爺你別動，讓我來，我做慣的。&rdo;她睡眼惺忪，髮髻睡得毛毛的，旗袍上扣也沒扣好，露出裡面的紅絲格子紡短衫。世鈞簡直不敢朝她看，因為他忽然想起鳳儀亭的故事。她也許想製造一個機會，好誣賴他調戲她。他從小養成了這樣一種觀念，始終覺得這姨太太是一個詭計多端的惡人。後來再一想，她大概是因為不放心屋角那隻鐵箱，怕他們父子間有什麼私相授受的事，所以一趟趟地跑來察看。

沈太太那天回去，因為覺得世鈞胃口不大好，以為他吃不慣小公館的菜，第二天她來，便把自己家裡制的素鵝和萵筍圓子帶了些來。這萵筍圓子做得非常精緻，把萵筍醃好了，長長的一段，盤成一隻暗綠色的餅子，上面塞一朵紅紅的幹玫瑰花。她向世鈞笑道：&ldo;昨天你在家裡吃早飯，我看你連吃了好兩隻，想著你也許愛吃。&rdo;嘯桐看見了也要吃。他吃粥，就著這種醃菜，更是合適，他吃得津津有味，說：&ldo;多少年沒吃到過這東西了！&rdo;姨太太聽了非常生氣。

嘯桐這兩天精神好多了。有一次，帳房先生來了。嘯桐雖然在病中，業務上有許多事他還是要過問的，有些事情也必須向他請示。因為只有他是一本清帳，整套的數目字他都清清楚楚記在他腦子裡。帳房先生躬身坐在床前，湊得很近，嘯桐用極細微的聲音一一交代給他。帳房先生走後，世鈞便道：&ldo;爸爸，我覺得你不應當這樣勞神，大夫知道了，一定要說話的。&rdo;嘯桐嘆了口氣道：&ldo;實在放不下手來嘛，叫我有什麼辦法！我這一病下來，才知道什麼都是假的，用的這些人，就沒一個靠得住的！&rdo;

世鈞知道他是這個脾氣，再勸下去，只有更惹起他的牢騷，無非說他只要今天還剩一口氣在身上，就得賣一天命，不然家裡這些人，叫他們吃什麼呢？其實他何至於苦到這步田地，好像家裡全靠他做一天吃一天。他不過是犯了一般生意人的通病，錢心太重了，把全副精神寄託在上面，所以總是念念不忘。

他小公館裡的電話是裝在臥室裡的，世鈞替他聽了兩次電話。有一次有一樁事情要接洽，他便向世鈞說：&ldo;你去一趟吧。&rdo;沈太太笑道：&ldo;他成嗎？&rdo;嘯桐微笑道：&ldo;他到底是在外頭混過的，連這點事情都辦不了，那還行？&rdo;世鈞接連替他父親跑過兩次腿，他父親當面沒說什麼，背後卻向他母親誇獎他：&ldo;他倒還細心。倒想得周到。&rdo;沈太太得個機會便喜孜孜地轉述給世鈞聽。世鈞對於這些事本來是個外行，他對於人情世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