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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飯，他母親和他一同到父親那裡去，他母親坐著包車，另給世鈞叫了一輛黃包車。世鈞先到，跳下車來，一撳鈴，一個男傭來開門，看到他彷彿很詫異，叫了聲&ldo;二少爺。世鈞走進去，看見姨太太的娘在客室裡坐著，替她外孫女兒編小辮子，一個女傭蹲在地下給那孩子繫鞋帶。姨太太的娘一面編辮子一面說：&rdo;可是鼓樓那個來了？‐‐別動，別動，爸爸生病呢，你還不乖一點！周媽你抱她去溜溜，可別給她瞎吃，啊？&ldo;世鈞想道：&rdo;&039;鼓樓那個&039;想必是指我母親，我們不是住在鼓樓嗎？倒是人以地名。&ldo;這時候&rdo;鼓樓那個&ldo;

也進來了。世鈞讓他母親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面一同上樓。他這是第一次用別人的眼光看他的母親，看到她的臃腫的身軀和慘澹的面容。她爬樓很吃力，她極力做出坦然的樣子，表示她是到這裡來執行她的天職的。

世鈞從來沒到樓上來過。樓上臥室裡的陳設，多少還保留著姨太太從前在&ldo;生意浪&rdo;的作風，一堂紅木傢俱堆得滿坑滿谷，另外也加上一些家庭風味，淡綠色士林布的窗簾，白色窗紗，淡綠色的粉牆。房間裡因為有病人，稍形雜亂，嘯桐一個人睡一張雙人床，另外有張小鐵床，像是臨時搭的。姨太太正倚在嘯桐的床頭，在那裡用小銀匙餵他吃桔子汁，把他的頭抱在懷裡。嘯桐不知道可認為這是一種艷福的表演。他太太走進來，姨太太只抬了抬眼皮，輕輕地招呼了一聲&ldo;太太&rdo;，依舊繼續餵著桔子水。嘯桐根本眼皮也沒抬。沈太太卻向他笑道：&ldo;你看誰來了！&rdo;姨太太笑道：&ldo;咦，二少爺來了！&rdo;

世鈞叫了聲&ldo;爸爸&rdo;。嘯桐很費勁地說道：&ldo;噯，你來了。你請了幾天假？&rdo;沈太太道：你就別說話了，大夫不是不叫你多說話麼？唇邊來碰碰他，他卻厭煩地搖搖頭，同時現出一種採促的神氣。姨太太笑道：&ldo;不吃啦？&rdo;他越是這樣，她倒偏要賣弄她的溫柔體貼，將她衣襟上掖著的雪白的絲巾拉下來，替他嘴上擦擦，又把他的枕頭挪挪，被窩拉拉。

嘯桐又向世鈞問道：&ldo;你什麼時候回去？&rdo;沈太太道：&ldo;你放心，他不會走的，只要你不多說話。&rdo;嘯桐就又不言語了。

世鈞看了他父親，簡直不大認識，當然是因為消瘦的緣故，一半也因為父親躺在床上，沒戴眼鏡，看著覺得很不習慣。姨太太問知他是乘夜車來的，忙道：&ldo;二少爺，這兒靠靠吧，火車上一下來，一直也沒歇著。&rdo;把他讓到靠窗一張沙發椅上，世鈞順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沈太太坐在嘯桐床面前一張椅子上，屋裡靜悄悄的。樓下有個孩子哇哇哭起來了，姨太太的娘便在樓下往上喊：&ldo;姑奶奶你來抱抱他吧。&rdo;姨太太正拿著個小玻璃碾子在那裡擠桔子水，便嘟囔道：&ldo;一個老太爺，一個小太爺，簡直要了我的命了！老太爺也是羅唆，一樣一個桔子水，別人擠就嫌不乾淨。&rdo;

她忙出忙進，不一會，就有一個老媽子送上一大盤炒麵，兩副碗筷來，姨太太跟在後面，含笑讓太太跟二少爺吃麵。世鈞道：&ldo;我不餓，剛才在家裡吃過了。&rdo;姨太太再三說：&ldo;少吃一點吧。&rdo;世鈞見他母親也不動箸，他也不吃，好像有點難為情，只得扶起筷子來吃了一些。他父親躺在床上，只管眼睜睜地看著他吃，彷彿感到一種單純的滿足，唇上也泛起一絲微笑。世鈞在父親的病榻旁吃著那油膩膩的炒麵，心裡卻有一種異樣的淒梗的感覺。

午飯也是姨太太吩咐另開一桌，給沈太太和二少爺在老爺房裡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