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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的人,及時更新兩面牌上的標語是他生活中的頭等大事,興安人們只需過往時順便瞄一眼他的牌子就能準確地領會當前的方針政策。禾機生前在工作中遭遇瓶頸或面臨十字路口的抉擇時都會抽身回家來向他請益,以免在政治運動中站錯了隊鑽錯了營。
那間堆放從安平小販手裡買來的雜物的貯物間裡放有新舊長短不等的三把木梯。不知是因為懶惰還是粗心,水皮順手搬出了又舊又短已被白蟻偷偷啃食得異常輕巧的那一把。李秀罵將起來:“該死的老東西,明天弄就會變了天嗎?”
但她終究架不住老伴的認真勁便由他去了。
屋簷水打溼了牮住牆面的木梯,譚世林注意到那是把早已廢棄不用的舊梯,但既然搬來了,也就將就著用一回。善良的老人擔心這老朽的梯子承受不起水皮之重,便吩咐他幫手扶穩梯子,自個摸索著爬了上去,還笑著跟水皮說:“既然帝國主義的人民是朋友了,那當然不能再打倒啦。”他決定讓兩面牌翻個臉,先暫時“打倒資產階級走資派劉少奇、*”再說,等天放晴了再刷上新的內容。就在他用力扳轉兩面牌時,踩腳的木梯橫槓突然無聲無息地斷了。
左鄰右舍的人們聽到水皮的呼救聲後紛紛冒雨跑了出來,他們見譚世林直挺挺地躺在生殖牆下的石階上動彈不得。把他抬到床上後才注意到他嚴重彎曲的脊樑骨斷了,他終於可以抬頭挺胸卻再也站不起來。他有些後悔自己用人不當,不該踩著那麼腐朽的梯子住上爬,但並沒有為難早已嚇破了膽的水皮,只是叮囑他:“不能打倒美國朋友了,天晴後趕緊換過。”
譚世林與這片山川相濡以沫了一輩子,早就打算好有一天能躺在自己出生的這張老床上驕傲地死去,像高僧大德那般在美夢中無疾而終。萬萬沒料到自己謹慎了一輩子,到最後的關頭還是摔了一跤,他隱隱擔心人們會在背後議論自己晚節不保。他唯一的遺憾是自己意外地挺直了腰桿子卻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 想看書來
(二)挺直腰桿的代價
眾鄰都來探視、送行,使譚世林非常煩躁,因為太多的人參與到死亡的過程無疑加劇了悲哀的氣氛。其實,人世間最需要一個人靜靜面對和承受的事情就是死亡。任何人的摻和只能平添傷感。等譚代文和朱即師傅匆匆趕到時,譚世林已經嚥了氣。他的身體又冷又硬,再也感受不到秋日裡桂樹下芬芳的涼爽和冬季木炭火的溫暖;再也嗅不到李子梅濃烈的狐臭,聽不見李秀恆久的嘮叨了。他安然瞑目,永遠不用再為變幻莫測的標語口號操心了。
在滿屋子悲慟的號啕聲中,譚代文的平靜顯得不合時宜。他沒掉一滴淚,只是專注地盯著父親的遺容,像要努力記下並儲存起來。他面對過無以數計的死亡,但這是他見過的唯一一具完整而乾淨的屍體。他似乎才知道原來死亡還可以如此神態安詳地進行,不必血肉模糊,不必身首異處,就像深度睡眠一樣。他心裡想:這種死才是生的極端,才足以使靈魂不用分裂離散就能同時安息於沒有未來的過去和沒有過去的未來之中。
被屋內的哭鬧聲吵得實在待不下去了,代文默默地轉身出來。他從貯物間搬出一把新梯子爬上生殖牆取下了兩面牌,又折回屋找來一把斧頭,把兩面牌連同那把已斷成數截的舊梯子一塊兒劈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木片,摟到灶房當柴火燒了。他慢慢悠悠,心平氣和地做完了這一切,看不出有一丁點憤懣,然後才去張羅追悼會的事宜。
一具借來的杉木千年屋裝殮了譚世林,棺槨外披掛著彩紙扎制的菩薩、力士和弟子。李秀把丈夫視為伴侶的那臺收音機找來後掛在他的手臂上,她試了試各個頻道,每個電臺還是在連續不斷地播放同一出樣板戲,連整點報時的慣例都取消了。她更換了新電池,讓收音機一直開著,只是把音量調至最低以節約能耗。她跟主持閉殮儀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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