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17(第1/3 頁)
隋鬱的面部識別障礙症是後天的,在三歲之前他都能清晰地認出家裡的親人。
隋家人口多,隋鬱和父母兄長住在山中的別墅裡,時常有親戚朋友造訪。他小時候調皮,總喜歡一個人出門溜達玩耍,甚至偷了哥哥抽屜裡的槍隨身帶著。可惜家人們津津樂道的狩獵故事從來沒有在他眼前出現過,他唯一見過的兇猛動物,是一頭帶著幼崽的銀狐。
遇見銀狐那天,他一直跟在銀狐後面追著它們跑,最後迷失了方向。在山中轉悠的時候,他被石頭絆倒,摔了一跤。家人找到他時,他頭上鼓起一個包,正在哇哇大哭。在醫院一番檢查,沒查出什麼大問題。
但一週之後的生日宴會上,隋鬱面前出現了無數個人形的怪物。
從睜眼開始,他看到的就是頂著母親髮型、用母親的聲音說話的怪物。
跑出臥房去尋找父親,他先聽到父親和哥哥的談話,衝到樓下還未來得及撲到他們懷中,隋鬱生生剎住了腳: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剛剛剷雪歸來,他們晃動著混沌一團的臉龐,笑著朝發呆的隋鬱彎下腰。
“我嚇尿了。”隋鬱說。
向雲來不覺得這好笑。他聽得糊糊塗塗的:“是頭上那個包引起的嗎?”
“我腦子裡頭還有些淤血,醫生說,淤血散了就好了。”隋鬱揉捏掌中的象鼩,“但淤血散去之後,情況更嚴重了。他們的臉除了一片混沌,還長出了別的東西。”
象鼩在他的手心裡蹭了又蹭,很依戀。它的小耳朵抖動,細長的尾巴掛在隋鬱指縫裡輕輕地甩,尖鼻子一下下地戳著隋鬱的指腹。這好像是它表達安慰的方式,因為隋鬱從向雲來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不安和難過。
“不是你的錯。”向雲來想來想去,也只能說出這樣無力的話來。
他甚至有點惱恨自己了:油嘴滑舌也好,甜言蜜語也好,說啊,哪怕只說一句好聽的話——可喉嚨像打了死結,他稱量不出隋鬱二十多年來怎樣沉重地度過,所有的安慰都輕飄飄的。
對父母和兄長的印象,就像方虞一樣,只在隋鬱的海域裡留下形跡不清晰的碎片。年紀很小的他在恐懼中首先學會了開槍和揮舞斧頭,被他推下山的、被他砍傷的,都是想親近他、保護他的人。就連父母也是一樣:有時候他會忘記自己所見之物並不真實,舉著餐刀和叉子往母親胸口招呼。他們不捨得責備他,總會更緊地抱住他,在嗚咽裡親吻他的額頭。
隋鬱每一次都怕得發抖。
眼前所見並不真實嗎?萬一這些怪物才是真實的呢?那些落在紙上的、五官端正的東西,也許才是怪物對自己的美化?
他因此喜歡上了徒步旅行。在山林之中很少會遇到人,即便遇到了,也不必和他們攀談太多。有時候他會戴上墨鏡,看不清對方臉龐之後,對話才能夠順利進行下去。
他說得越多,向雲來就越愧疚。他怎麼會認為隋鬱喜歡自己?回憶起這個念頭,向雲來耳朵都熱辣辣的:隋鬱看他只是看濃霧
裡一盞燈,汙泥裡一塊白瓷片,是因為他醒目、獨特,不會有其他。
“這就是我的秘密。”隋鬱牽著他的手,“你看,我們都做過同樣的事情。我因為看不清,你比我更正當,你是為了保護向榕。雖然是秘密,但並不可恥,好嗎?”
頓了頓,他又說:“我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任何人。”
向雲來點點頭:“我的秘密對你來說也沒什麼特殊意義。你來這裡只是為了找那個海域很特殊的人。”
隋鬱:“那我豈不是掌握了一個可以用來要挾你的把柄?”
向雲來:“……”
隋鬱:“我們相互要挾吧,向雲來。”
向雲來捏著象鼩:“我怎麼聽不懂你們外國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