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4/4 頁)
當然,蘇青是要從容些的,因為她比較伶俐。光靠她留下的文字,很難為她畫個像,但大約她是那種「鑑貌辨色」的人,挺有人緣的,連孤僻的張愛玲,都與她做朋友。在上海,沒有朋友也是一步不行的,蘇青的任性是表面,屬於資力部分的,心裡卻很機敏,準備著應變。想當年,她是何其活躍的一個,這活躍裡使著心力,好在她精力旺盛,這也是鄉下人的脾氣,不偷懶,不嬌慣。上海,可不是大小姐的世界,它講的也是男女平等,是對女性收回權力,也收回責任,不是像延安那樣,對女性講照顧。
蘇青的小說《蛾》,是有些「莎菲女士」的意思,雖是淺顯簡單,熱烈和勇敢卻相似的。後來,丁玲去了延安。丁玲是要比蘇青「烏托邦」的,她把個性的要求放大和昇華了,蘇青卻不,她反是要把個性的要求現實化。她過後再沒寫過這樣的「五四」式激情的小說。《結婚十年》幾乎是記實性的小說,一點沒有誇張的,如實記敘。理想和犧牲都是言過其實,虛張聲勢,其實又何必呢?飛蛾撲火是太藝術化了,而蘇青即使在文章裡,也不講藝術的。這是她好的一面,就是真實。蘇青寫文章,憑的不是想象力,而是見解。她的見解不是有個性,而是有脾氣。這脾氣很爽快,不扭捏,不呷咳,還能自嘲,單刀直入的,很有風格。而像個性,卻不是講風格的,而是講立場,這個,蘇青沒有。《蛾》裡面的那一點,大約也是從俗了,不過,她的文字工夫還是好的,最大的優點是明白,描人畫物,生動活潑,說起理來也
尋找蘇青——王安憶(5)
邏輯清楚,推理直接,帶著些詭辯,你很難辯過她,每一次筆戰,都以她的一篇最後收尾。這是有些寧波風的,俗話不是說「寧與蘇州人吵架,不和寧波人說話」?上海這地方,要的就是兇,是隨大流裡兇過一點頭,就是超凡出眾。
要找蘇青,其實不難找,那馬路上走著的一群一夥的女子,都是蘇青,蘇青不過是比她們兇一點的。當然,蘇青還會寫文章。懸鈴木的葉子換了多少代了,葉子下的蘇青也是換了裝的。這城市能撐持到現在,那燈說亮就亮人是漫漫的一街,都是靠蘇青的精神挺過來的。這馬路上趕超先進的摩登,十年走完百年的路,也是靠蘇青那心勁挺過來的。再要看那報端報尾的文章,蘇青和她的論敵又回來了,不過是零碎了一些,散了的神來不及聚起似的。找一個蘇青,來的卻是一大批,偃旗息鼓數十載,此時又兇起來了。都在說上海的繁華舊夢,夢裡的人知道是誰嗎、說是蘇青你們又不信,她是太不夠佳人倩影了。要說上海舊夢的芯子是實實的一團,也怕你們不信。事情一要成夢,不由就變得輕盈起來,蘇青卻沒有回味的餘地。寧可是張愛玲,也不能是蘇青。因為張愛玲虛無,而蘇青則實實在在。想明白了,才覺得蘇青是可以穿那女式人民裝的,金性堯老先生不是說「當時傾國傾城的婦女都是清一色的,要知道在五十年代這便是風靡一時的女式『時裝』了」?蘇青為什麼不穿?這就是蘇青利落的地方,要是換了張愛玲,麻煩就大了。其實,旗袍裝和人民裝究竟有什麼區別?底下里,芯子裡的還不是一樣的衣食飽暖。雪裡蘸還是切細的,梗歸梗,葉歸葉;小火燉著米粥,煉丹似的從朝到夕,米粒兒形散神不散;新下來的春筍是用油醬鹽炯的,下飯甚是可口。這平常心雖是沒有哲學作背景的,卻是靠生活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