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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端了一杯水給他,想要騙騙他,然而他喝過一口之後,呸地向前吐到了自己的腿上。
露生連忙奪過水杯放到一旁,雙手捧著龍相的臉,俯身去看他的眼睛,“別鬧,你看我是誰?你認不認識我?”
龍相的黑眼珠很圓很大,一動不動地正視著露生,他的眼中毫無情緒。
於是露生極力溫柔了聲音,告訴他:“我是露生啊!瘋小子,露生你都不認識了?”
龍相還是沒反應,“露生”兩個字,他其實是依稀聽到了,但也只是依稀而已。他一直沒忘記的人是丫丫,因為丫丫對他好,無條件地好。
為什麼對他這樣好,他沒想過。有好些事他都不想,他就只想他自己是真龍轉世,無論如何得當皇帝。
日上三竿的時候,露生打電話給汽車行,專門為這次出行叫了一輛汽車。龍相剛走到門口就又不走了,這些天他讓露生背成了習慣,兩隻腳不肯踩踏門外的地。露生急著把他弄進醫院裡去,所以一切全由著他。
露生是上午出發的,下午三四點鐘才回來。出去的時候他還滿懷茫然,回來的時候,不知是凍的還是熱的,一張臉居然紅彤彤的。到家之後他不幹別的,先倒了一杯涼開水,喂龍相吃藥。今天這一趟醫院實在是沒白去,龍相的瘋病,果然不是不治之症。至於那頭頂上的兩隻角,則更不是病,只不過是很輕微的顱骨增生,可以完全不必管它。
藥得吃,可單吃藥還不夠,露生還須得讓他活得舒服愉快,還得天天帶著他散步曬太陽,同時絕對不能刺激他。總而言之,頂好是把他當成八代單傳的小兒子那麼呵護。露生當時聽了醫生的話,一邊點頭一邊犯嘀咕——對待龍相,他的感情始終不甚穩定。呵護是願意的,但有時候也真想揍他一頓。先前揍他是不必愧疚的,打死了他都可以算是替天行道;但是現在不行了,現在他瘦成了一把白骨,趴在露生的背上,就只有那麼一點點分量,露生沒法再對他真動手了。
“散步,曬太陽……”露生站在龍相面前,沉吟著說話,“可咱家就只有樓上樓下這麼幾間屋子。出門上了街,你又非得讓我揹著你走,哪有讓你散步的地方呢?”
龍相直挺挺地坐在沙發上,嘴唇微微動著,大概還在唸念有詞地調兵遣將。聽了露生的話,他自然做不出回答,但忽然抬腿向旁一倒,蜷縮著側臥在了沙發上。
露生看著他,心中一動——這樣的行為,前些天他就做不出來。前些天他還是一具木雕泥塑,擺成什麼樣是什麼樣。讓他坐著,他就能一直垂著頭坐到天荒地老。側著身體躺穩當了,他還抬手撓了撓鬢角短髮,又從鼻子裡向外重重地呼了一股子氣,也不知道他是舒服了,還是不舒服。
露生低頭站在沙發前,看龍相這一連串的小動作,忽然感覺自己不能連這一個也失去。這個再渾賬再糟糕,也是他心中的“自己人”。
蹲到沙發前,露生又去看龍相的眼睛,看了片刻,他將一隻手伸到龍相的胳肢窩裡,開始輕輕地抓撓。龍相立刻打了個激靈,同時將雙臂一夾,腦袋一歪,翻滾著笑出了聲音。笑是傻笑,哈哈哈哈。露生聽在耳中,忍不住也笑了。
丫丫死了,現在他身邊連一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他此刻真希望龍相恢復清醒,和自己有問有答地嘮上幾句,哪怕這小子還是滿口歪理霸道呢,他也認了。
抬起手拍了拍龍相的手臂,他低聲問道:“小子,高興啦?”
龍相翻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勢,依然張大了嘴巴哈哈笑。露生看著他這個笑法,怕他被口水嗆了,連忙扶他坐了起來。而龍相在露生的手中東搖西晃,同時顫顫地抬起一隻手,磕磕絆絆地喚出兩個字:“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