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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曉得的,不過那種話連我聽見也厭惡,”蕙忽然嗚咽地說。
“姐姐,你不要這樣。你現在就這樣愛傷心,以後怎麼過日子?”芸愛惜地勸道。她站起來走到蕙的身邊,摸出手帕給蕙揩眼淚。
“二妹,我哪兒還敢想到以後的事?我有許多話不敢在婆婆同媽面前說,怕她們聽見了徒然惹起她們傷心,”蕙忍住淚悲聲說。“我這兩三次回來,在她們面前總是勉強做出高興的神氣。可是他偏偏要說那種話,做出那種討人嫌的樣子,叫人忍受不祝他剛才得罪了大表哥,幸虧大表哥不計較。要是換了像他那樣的人,就會生氣了。”
“蕙表妹,這種事情還提它做什麼?”覺新勉強做出平靜的聲音打岔道。“我倒有一件正經事跟你商量。二妹、三妹、還有琴妹,她們要我做代表,請你哪天到我們家裡去耍。你自從出閣以後,只到我們家裡去過一次,還是同你姑少爺一起去的。她們沒有機會同你多談話,很想念你。”
蕙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柔聲問道:“二表妹她們怎樣了?多謝她們還記得起我。她們都好罷。想起她們,我就好像在做夢。我一定會去的。不過……”她皺起眉頭停了一下,才接下去說:“不過要看他什麼時候高興讓我去。不然他發起脾氣來我真害怕。”
“二妹、琴妹她們都好,”覺新剛說了這句話,芸就開口了。
“人家請的是你,又不是請姐夫,做什麼要等他高興?”芸氣惱地插嘴道:她早在蕙的身邊一個春凳上坐了下來。
“唉,二妹,你不曉得他是那種世間少有的古怪人。”蕙嘆了一口氣,訴苦道。“不過他還比我那兩位公公婆婆好一點。
他們的花樣更多。東一種規矩、西一種規矩,好像遍地都是刀山,叫我寸步難行。他們家裡不請個好廚子,有客來總要我去做菜。從前是婆婆做。她說接了媳婦應當媳婦來做,如今該當她享福……”她搖搖頭哽咽地說:“我說過不要說,現在又說了這些。話橫豎說不完的。你們就忘了我這個苦命人罷。我實在——”這時楊嫂突然走進房來。她沒有聽清楚蕙的話,也不曾注意到蕙的臉上的表情,她揭起門簾便慌忙地大聲說:“大小姐,姑少爺喊你立刻就去。”
蕙聽見這話便在中途住了嘴。她並不站起來,卻默默地用手帕揩眼淚。
“楊嫂,什麼事情?”芸抬起頭悄然問道。
“什麼事?他輸了錢心裡不高興,故意折磨人。倘若大小姐不去,他說不定會當著許多人面前發脾氣。大小姐不曉得是哪一輩子的冤孽,才碰到這種怪物。”楊嫂咬牙切齒地咒罵道。她忽然注意到蕙在揩眼淚,連忙走到蕙的身邊,吃驚地問道:“大小姐,你什麼事情傷心?”
“我沒有傷心,”蕙取開手帕,搖搖頭說。
楊嫂不相信,驚疑地望著蕙。芸卻在旁邊說:“楊嫂,你好好地陪大小姐去罷。”她一面向楊嫂努嘴示意,一面俯著身子在蕙的耳邊說:“姐姐,你去了再來,我們在這兒等你。”
蕙長嘆一聲,站起來,默默地跟著楊嫂走了。
芸和覺新悲痛地望著蕙的背影消失在門檻外面。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們痴痴地望著門簾,過了好一會兒工夫,芸忽然悔恨地說:“只恨我不是一個男子。”
芸只說了這一句簡單的話。但是覺新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不過他想得更多。他以為芸在諷刺他。他想:我不是一個男子嗎?我除了束手看著她受罪外,還能夠做什麼事情呢?
他開始憎厭自己,為自己感到羞慚了。他再不敢正眼看芸,害怕會遇到責備的眼光。其實芸絲毫沒有責備他、諷刺他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覺新卸責似地搭訕問道:“蕙表妹的事情大舅曉得嗎?”
“都曉得,”芸點頭答道。“說起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