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4/4 頁)
的瑣屑事件所迷著,都忘記人生的根本,只有孩子們保住天真,獨具慧眼,其言行多足供我欣賞者。八指頭陀詩云:“吾愛童子身,蓮花不染塵。罵之唯解笑,打亦不生嗔。對境心常定,逢人語自新。可慨年既長,物慾蔽天真。”我當時曾把這首詩用小刀刻在香菸嘴的邊上。
這隻香菸嘴一直跟隨我,直到四五年前,有一天不見了。以後我不再刻這詩在什麼地方。四五年來,我的家裡同國裡一樣的多難:母親病了很久,後來死了,自己也病了很久,後來沒有死。這四五年間,我心中不覺得有什麼東西佔據著,在我的精神生活上好比一冊書厘的幾頁空白。現在,空白頁已經翻厭,似乎想翻出些下文來才好。我仔細向自己的心頭探索,覺得只有許多亂雜峋東西忽隱忽現,卻並沒有一物強固地佔據著。我想把這幾頁空白當作被開的幾個大“天窗”,使下文仍舊繼續前文,然而很難能。因為昔日的我家的兒童,已在這數年間不知不覺地變成了少年少女,行將變為大人。他們已不能像昔日的佔據我的心了。我原非一定要拿自己的子女來作為兒童生活讚美的物件,但是他們由天真爛漫的兒童漸漸變成拘謹馴服的少年少女,在我眼前實證地顯示了人生黃金時代的幻滅,我也無心再來讚美那曇花似的兒童世界了。
古人詩云:“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這兩句確切地寫出了中年人的心境的虛空與寂寥。前天我翻閱自己的畫冊時,陳寶(就是阿寶,就是做媒人的寶姐姐)、寧馨(就是做新娘子的軟軟)、華瞻(就是做新官人的瞻瞻)都從學校放寒假回家,站在我身邊同看。看到“瞻瞻新官人,軟軟新娘子,寶姐姐做媒人”的一幅,大家不自然起來。寧馨和華瞻臉上現出忸怩的笑,寶姐姐也表示決不肯再做媒人了。他們好比已經換了另一班人,不復是昔日的阿寶、軟軟和瞻瞻了。昔日我在上海的小家庭中所觀察欣賞而描寫的那群天真爛漫的孩子,現在早已不在人間了!他們現在都已疏遠家庭,做了學校的學生。他們的生活都受著校規的約束,社會制度的限制,和世智的拘束,他們的世界不復像昔日那樣廣大自由,他們早巳不做房子沒有屋頂和眠床裡種花草的夢了。他們已不復是“快活的勞動者”,正在為分數而勞動,為名譽而勞動,為知識而勞動,為生活而勞動了。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談自己的畫(4)
我的心早已失了佔據者。我帶了這虛空而寂寥的心,彷徨在十字街頭,觀看他們所轉入的社會,我想象這裡面的人,個個是從那天真爛漫、廣大自由的兒童世界裡轉出來的。但這裡沒有“花生米不滿足”的人,卻有許多面包不滿足的人。這裡沒有“快活的勞動者”,只見鎖著眉頭的引車者,無食無衣的耕織者,挑著重擔的頒白者,掛著白鬚的行乞者。這裡面沒有像孩子世界裡所聞的號啕的哭聲,只有細弱的呻吟,吞聲的嗚咽,幽默的冷笑,和憤慨的沉默。這裡面沒有像孩子世界中所見的不屈不撓的大丈夫氣,卻充滿了順從,屈服,消沉,悲哀,和詐偽,險惡,卑怯的狀態。我看到這種狀態,又同昔日帶了一疊書和一包食物回家,而在弄堂門口看見我妻提攜了瞻瞻和阿寶等候著那時一樣,自己立刻化身為二人。其一人做了這社會里的一分子,體驗著現實生活的辛味,另一人遠遠地站出來,從旁觀察這些狀態,看到了可驚可喜可悲可哂的種種世間相。然而這情形和昔日不同:昔日的兒童生活相能“�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