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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十幾隻山羊像朵朵白雲點綴在丘陵之上。豆豆看見羊,就在殿軍的肩頭扭來扭去的,非要下來和&ot;羊羊朋友&ot;一起玩耍。有一隻羊跑了過來,皮毛上黏著草籽。那草籽是帶刺的,像細小的麥芒,閃著微光。繁花擔心它刺傷豆豆,就伸手去摘那草籽。豆豆在一邊又喊又叫,鬧著要騎到那羊身上去。李皓回頭看了一下,說了一聲&ot;我靠&ot;,就又把頭扭了回去。繁花笑了。殘疾人大都很要面子,自尊心很強,你不跟他打招呼,他是不願搭理你的。這會兒,李皓就靠著一個土堆躺下了,還用褂子蓋住臉,好像睡著了。土堆上的草長得有半人高,上面有一棵榆樹,有些年頭了,這會兒光禿禿的,已經看不出來死活了。
繁花差點忘了,那個土堆其實是個墳,裡面埋著一個孤老太婆。老太婆的兒子孔慶剛當年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參加了抗美援朝。那時候老太婆是英雄的母親,拄著桑木柺杖在村子裡走過的時候,柺杖把地搗得咚咚響。老太太的腮幫經常鼓起來,因為人家含著冰糖。繁花聽父親說過,每到國慶節,村裡的第一面紅旗都是在慶剛家門口升起的。可是仗打完了,慶剛卻沒有回來。問老太婆,老太婆說死了,為毛主席爭光了。到文革的時候,人們才知道慶剛當年並沒有死,而是被美國人俘虜了,後來跑臺灣了。那老太婆白天捱了鬥,晚上就上吊了。繁花的母親當年剛嫁到官莊,去那裡看過熱鬧。據母親說,那老太婆的舌頭吊得很長,就像大熱天的狗,舌頭都耷拉到下巴頦兒了,上面爬滿了螞蟻。為什麼爬螞蟻呢?是因為老太婆死的時候,嘴裡含了一塊冰糖,最後一塊冰糖。老太婆的孃家就在鄰村鞏莊,昭泉親自去鞏莊,通知她的孃家人來收屍,那孃家人說,他們正忙著搞革命呢,沒工夫。催緊了,他們就說,一把老骨頭,乾脆扔了餵狗算了。昭泉惱了。昭泉撂下一句話就走了。昭泉說:&ot;我可把話撂到這兒了,我們官莊的狗也是無產階級的狗,寧吃無產階級的屎,不啃資產階級的骨頭。&ot;怎麼辦呢,總不能放在那裡生蛆吧,官莊人就用破席一卷,埋了。當時孔家人不准她進祖墳,只好把她埋到了這荒天野地。
當年這地方離村子很遠,野狗懶得來的。繁花和殿軍以前在這裡打滾的時候,那墳已經沒了。前些年,老太太孃家卻派人來到了丘陵,給那墳加了土,就成了這麼一個小土堆。繁花記得,兩年前溴水剛實行火化的時候,上頭說為了增加耕地面積,死人要給活人讓路,各村的墳頭都要平掉,一個也不能留。哪個村留了,哪個村的支書下臺。老天爺啊,怎麼把慶剛他孃的墳忘掉了。看來,不光她一個忘了,全村人都忘了,連鞏莊村的人都忘了。
不用說,那李皓肯定也忘了,不然他不會靠著那墳睡覺。這會兒,繁花正要喊他,丘陵之上突然響起了趙忠祥的聲音,很深情,深情得都有點過了,有點肉麻了。趙忠祥當然不可能來到官莊,到了官莊也不可能來丘陵放羊。那自然是李皓的聲音,是李皓在吟詩:&ot;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ot;繁花有點想笑。一個快四十歲的光棍漢,不用你多嘴人們也知道你已經是&ot;日遲遲&ot;了。這是在向組織上訴苦呢。繁花想,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辦,只要你跟我走,當上我的會計,身份一變,工資一領,我保管你能娶上媳婦。
《石榴樹上結櫻桃》第一部分(18)
她把這意思給殿軍說了。殿軍說:&ot;你想歪了,人家吟誦的是諸葛亮的詩。這個鐵拐李,一高興就把自己當成了臥龍了。&ot;繁花說:&ot;有知識,還是你有知識,行了吧?&ot;接著,繁花就喊了一聲:&ot;小數點,你的狐朋狗友來看你了。&ot;李皓翻了個身,在褂子下面說:&ot;誰啊誰啊,淨耽誤老爺兒們睡覺。&ot;殿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