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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與平地人拿走了太魯閣人的夢,太魯閣人的獵槍,也拿走了太魯閣人的名字,」布魯瓦說,「卻拿不走這片大山與大河,水鹿是這裡的子民,我們如果多拿了,就應該好好吃光。」
「現在我終於想起你的名字了,叫布魯瓦。」素芳姨隔著篝火說。
這幾天來,大家都以李先生、李伯伯稱呼布魯瓦,從來不曉得他的原住民名字。素芳姨這樣稱呼,著實令大家驚愕不已。
「你想起我了,三十多年前,我當挑夫,我們一起跟那個年輕的日本專家登鹿湖2 ,見到一百隻水鹿舉行豐年慶。」布魯瓦轉頭對帕吉魯說,「那個年輕的日本專家,就是你的爸爸。」
帕吉魯瞪大眼睛。大家陷入沉默,各有心事地剝著因為寒冷而裂開的指甲肉,或搓手取暖。古阿霞有點懂了,這個山下的原住民,不是無緣無故衝著山上學校來,還沾了別的目的,挺複雜的。
吃了三天鹿肉,他們終於要離開白石池了。
古阿霞站在海拔3059公尺的知亞幹山頂,對著草叢裡矗立的聖母瑪利亞瓷像祈禱,並眺望這片美麗的旖旎高山草原。不久前,有人在長達10公里的草原設立一尊白色聖母像,成了教徒駐停處。
三天內,將有秋臺來襲了。古阿霞對聖母祈求路程平安,也求主保佑眼前十二位的大學登山隊,他們離開白石池了,揹包防水套在草坡與高山芒之間的路徑移動,路很長,他們得在三天內進駐防颱避難屋──摩裡沙卡的七星崗伐木工寮。古阿霞也遠眺學生登山隊的目標,直線距離60公里外的玉山,銳利的山峰矗立在地平線。多虧他們帶走了部分水鹿肉,古阿霞才能提早上路。
當海上颱風警報發布之後,他們覺得不用擔心用水的問題了,開始擔心雨來得太多。不過,距離將降雨的十三小時之前,古阿霞從稜線往下方森林取水,在破碎巖塊與倒落的臺灣杉下方,她與帕吉魯找到匯聚的小水滴。那一刻,古阿霞大為驚喜,不是因為一朵盛開的臺灣野百合矗立在貧瘠環境的水源處,而是一直盤聚在東麓的雲霧瞬間消融,視野開闊,看見四十幾公里外的城鎮。
「是橋。」帕吉魯大喊。
「是呀!木瓜溪的大橋,去年我們在橋下住了一晚,那是你第一次跟我說話。」
「浪胖也是。」
「它第一次跟我說話就是吠我,害我跌進水裡,」古阿霞說,「那時候,我們看到這頭的奇萊山都積了白雪。」
古阿霞有奇異感受,從另一頭觀看他們的出發點,充滿神奇能量。要不是這樣,她無法想像自己走過的路,陡峭、崎嶇與一波三折。她想,河流也有同樣的經歷吧!都始自每滴水,在每個轉折點,找到同方向的同伴,彼此傾吐、療愈或相互取暖地結伴而行,漸漸書寫出了土地的水系圖譜。如果水滴們也有回頭的能力,路途再遠,必然能看到它們的來源──聳立的群山如母親的乳房分泌著每滴水。這是一幅美麗的圖案。
古阿霞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帕吉魯。帕吉魯對抽象情感很遲鈍,沒有勘破的心思,他安靜地聽,點頭認同,給她一個小小的吻,說:「現在,你臉上也有很多水滴了。」
「絕對不能成口水河,太可怕了。」
水源頭眺望的溫暖想法,給古阿霞不少支援,減緩越來越沉重的腳步。她常停下來,脫掉紅雨鞋,掀掉兩隻每天新增汗水細菌的厚襪,搓揉拇趾。這些襪子要是丟進鍋裡煮,絕對能熬出臭豆腐火鍋。她很羨慕帕吉魯穿分趾鞋,來去自如,更羨慕布魯瓦只穿雨鞋,不穿厚襪保護,頂多墊兩張報紙吸汗。
他們爬上以壯闊的惡地聞名的卡羅樓斷崖,苦頭來了,走在尖銳發亮的稜線,彷彿在刀鋒的螞蟻。布魯瓦用傳統的德魯固族背籠透過,額頭加支撐帶,自在走過。素芳姨穿的是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