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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要穿衣,要有皮肉包裹五臟六腑,裡德爾就樂於將它們都剝開,血淋淋地晾給那些自詡正常的正常人看,滿懷惡意、傲慢和輕蔑,嘲弄那被稱為宇宙源動力的遙遠的古希臘語詞根“愛”。
“裡德爾府相親相愛的這一家人,我父親,我父親的妻子,他們的孩子,他們躺在這裡,我解剖不出任何實質上能證明他們彼此相親相愛的東西,如你所見,”他曾在聽完某個關於愛的真實故事後,掰開屍體的肋骨,將發黑的心臟指給他面色蒼白的管家看,“只有活著才能欺騙人心,而一旦死亡,這具肉體承載的思想就會徹底無解。我們想永垂不朽,我們貪得無厭,所以我們成了畫家,讓畫成為我們思想的載體,我要讓他們永遠看到,當他們開始死亡,剝開衣服和面板,共識和謊言,每個人都是什麼模樣。”
他的管家尚未想到該怎麼回答,甚至還沒緩過勁來,裡德爾已暴躁地繼續說道:“還有什麼真相能超越死亡,愛?這可笑脆弱的來自你說的那個連自己妹妹都不愛的男人的假命題,居然能騙倒滿世界的人,說他最後那幅畫是誕生自全部的愛意?面板,肌肉,骨骼,毛髮,光線,要怎樣的排列才會造成那樣的幻覺?連我都覺得那種幻覺的確……”
他在基督復活雕像前踱步,腦中回放著自己看到的那幅畫的細節,思索著作畫步驟,幻覺與真實,常人的愚蠢盲目與他半生來認知的根基。
直到聽見石棺那邊傳來細微聲響,他回身看向波特。
波特把沾到藥劑的手套脫下,“今晚把他們埋回去。”
語氣毫無商量餘地。
裡德爾一口假惺惺的怒火剛要衝出來,波特就繼續說,“你對解剖學熟悉到內科醫生都會自愧不如的地步了,把他們擺在這兒幹什麼,幼稚地當戰利品?”這話堵住了裡德爾。
“這邊正好有水槽,可以先把裡面的液體倒掉。”波特指點牆邊長長的凹槽,裡德爾回憶了一下,看向不遠處牆角。
“那曾是給鐵處女引流用的,鐵處女我搬到閣樓當柱子撐天花板了,如果你想看看她……”他威脅道。
男孩低了一下頭,但面無懼色,讓裡德爾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寬容,已失掉作為恐怖故事男主角的威懾力。
“我應該去蘇格蘭場告發你。”
這話更得寸進尺了。
“是什麼阻止了你?”裡德爾譏誚地問,“你脖子上跟我一樣套著的罪名?”
他們動手傾倒棺材中藥液之時,裡德爾將自己畢生所悟宇宙的社會學與生物學真相循序漸進灌輸給他的管家,像亨利勳爵在花叢邊用劇毒的語言感染道連格雷,只不過那毫無自主思想的道連格雷全盤接收,激動萬分並從此日日尋思恩師心得,而他的管家面部表情堅不可摧,甚至有時直起身來凝神看他,目光近乎憐憫與憎惡的結合體,複雜糾結。
“人不是為了把皮肉剝掉才長出皮的,就像人人都會死不能成為你早死神一步把他們殺死的理由。”最終他以這句話拒絕了裡德爾拉他下水的美意,並問,“讓你把自己的面板扒掉,讓你被比你強大的人殺掉,你願意嗎?”
裡德爾表示自己願意把這張長得像老湯姆裡德爾的臉燒掉,只要不死於壞疽或感染,且不認為有什麼人能殺掉自己。波特暗自嘀咕幾句,寂靜如斯僅有腳步聲的漢格頓小路上裡德爾聽得很清楚,他說的是無藥可救。
後半夜,他們來回三趟把屍體埋回小教堂後的墓穴,面面相覷看著明顯被他們翻新了的泥土,裡德爾只得又挨個把其它墓穴也用鏟子翻搗一遍,砍碎墓地周圍的矮冬青,每塊墳頭插幾支。他本想更形象一點地種上玫瑰,但思及自家府邸也有座玫瑰園,暗示性太強,於是作罷。
幸好當晚沒有烏鴉也沒有月光,直到次日中午才傳來教堂墓地被搗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