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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他的樣子，更柔和地說：&ldo;就如那位車者，其實我並無要怪他的意思。他自己害怕逃跑了，連車錢都沒要，白白損失了一匹馬，車也壞了。當時你見到他，他的傷可好些了?&rdo;

&ldo;傷?&rdo;王義愈加惶惑，&ldo;哦，是是，他……全好了。&rdo;

&ldo;為勒住驚馬挫傷的右臂也好了?&rdo;

&ldo;嗯，好了。&rdo;

裴玄靜的心又沉了沉。她清楚地記得，車者摔傷的是頭部和臉面，而不是手臂。

&ldo;聽嬸娘說，你是在鎮國寺外找到我們的?&rdo;

&ldo;是。&rdo;

&ldo;旁邊是不是賈昌老丈的院子呢?&rdo;

王義直勾勾地看著裴玄靜，卻不回答。

春明門外那一夜的記憶像潮水回流一般，瞬間湧入裴玄靜的腦際，她情不自禁地追問：&ldo;賈昌老人他……&rdo;

&ldo;大娘子!&rdo;王義打斷她，&ldo;我不知道什麼賈昌的院子。我什麼都不知道!&rdo;

裴玄靜愣了愣，&ldo;那麼就不打擾了。&rdo;正欲轉身，王義突然又道：&ldo;大娘子方才提到王義的妻女。你怎會知道我有女兒?&rdo;

裴玄靜朝耳房前的胡床指了指，&ldo;那上面擱著的金簪是你的吧?這種式樣的簪子是女子十五歲及笄時所用。我家那裡的風俗就是由父親送給女兒，以示女兒長大成人了。女兒要一直戴著這金簪，直到出嫁時才能用夫君贈送的簪子換下它。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有個女兒，並且很快就要滿十五歲了。&rdo;

一直走出好遠，她還能感受到王義的目光，執著地釘在背上。

6

長安城溽暑難耐，悶熱使人們夜不成寐。

大明宮位於長安東北部高起的龍首原上，相對城中的其他地方要涼爽許多。憲宗皇帝李純依舊難以入眠。

他在為削藩的戰況而煩惱。從登上皇位的第一天起，藩鎮的煩惱就伴隨著他。整整十年過去了，憲宗皇帝發覺這樁煩惱已經與自己融為一體，成了自己作為大唐第十一位君主最大的特徵。

和廟號、諡號這類表面文章不同，君主的特徵，是指人們談論起他時最先想到的是是非非。比如唐玄宗，總是和&ldo;盛極而衰&rdo;以及&ldo;楊玉環&rdo;聯絡在一起。再比如德宗皇帝，哪怕是李純本人，只要想起這位爺爺，就必然會想起&ldo;小人當道&rdo;這四個字。即使父親為爺爺上了&ldo;德&rdo;字這麼體面的廟號，仍然無濟於事。

既然一生功過必將與削藩密不可分，那麼對於憲宗皇帝而言，此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實際上從登基之日起，他就是抱著&ldo;雖千萬人吾往矣&rdo;的決心開始削藩的。很多臣子不理解他，總以為為人君者沒必要將自己逼到絕境，只有憲宗皇帝心裡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準備後路。

他看過祖父和父親是如何當皇帝的。就是從他們的身上，李純悟出一個道理：皇帝是天下唯一一個沒有退路的人。

要不怎麼叫&ldo;孤家寡人&rdo;呢。

許多人反對他，少數人支援他。可是，從沒有一個人真正理解他。

因為他們都不是皇帝。

在當了十年皇帝，也削了十年藩之後，李純發覺自己的決心沒有動搖，性格中的暴戾卻變得越來越劇烈，對周圍人的忠誠與奸佞也愈加敏感。

他還沒有到四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