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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歲時,媽媽帶我去找過赫爾曼,她說去找她的男人(her an)。」古阿霞說。
「越南?」
「怎麼可能,我們是跑去臺中。我們上次環島,繞北臺灣,路過臺中時,我跟你講過我去過臺中找親戚的事吧!」
「你們去找『哈而鰻』。」
「是赫爾曼,她的男人,聽你說起來很好笑,」古阿霞說,「我們在臺中住了一年。」
「很久呢!」
「是呀!很久呢。」
古阿霞出生之後,被媽媽交給祖母養,從小在邦查部落的野地打滾。直到三歲那年,偶爾回來探視的媽媽帶她去臺中清泉崗找「她的男人」。那是記憶像月桃抽芽仍記得陽光刻痕的童歡時光,卻強行被媽媽摘下,離開阻攔的祖母。清泉崗(k)是東南亞最大的空軍軍事基地,是越戰期間美軍在臺駐屯最多人的據點,b-52轟炸機在 f104戰鬥機的護航下,規律地從機場起降,轟炸北越。她的記憶中,媽媽把她關在一間她現在都說不清楚地方的租賃屋,屋瓦平房,有個小小的後院。她經常被關在房裡玩,聽軍機的巨大聲響。
有一天,她獨自在房間玩布娃娃,把父親留下的唯一照片放旁邊。忽然砰一聲,瓦房上掉下一個全身被空降繩纏住的菜鳥軍人,且是黑人,練習空降飄錯了地方。她嚇一跳,那個黑人跟照片長得一模一樣,難道她懷想爸爸,爸爸就從天上掉下來?古阿霞忍不住叫他 heran。黑人割斷繩子脫困,留下破屋頂,還有個永遠在風中噼裡啪啦響的綠色降落傘,在三天移除的空窗期,古阿霞還拿繩索當鞦韆。因為這件事,媽媽允許她到後院玩,免得她又被天兵嚇到。院子周圍在春天時長滿一種毛茸茸、未曾見過的植物,後來才知道那是麥子。
又有一天,有個喝醉的美國軍人開軍卡在田裡亂兜,先是臺灣警察來了,不敢動手,隨後來的四位美國憲兵很有效率,用毛巾包裹的大扳手,猛敲破窗,拉出一個黑得看不出屁股與頭在哪裡的黑人。白人憲兵非常討厭兩種人,種族歧視者與黑人,尤其是後者犯罪就用警棍痛打,帶走。那是她第二次看到黑人,世界上很接近她血緣的人種,場面卻非常難堪,酒醉、流血與哀號,戴上手銬,被死拖上吉普車帶走。然後,她發現自己遇見的兩個黑人都很慘,不是卡在屋頂,就是被打,她不要這樣的爸爸。
古阿霞還記得,媽媽總是穿高跟鞋,衣著亮麗,噴上美國軍官送的雅詩蘭黛(estee lauder)香水,塗雅芳(avon)的粉紅色指甲油,傍晚出門,凌晨回家。有時候帶不同的白人軍官回家,古阿霞知道他們在幹嗎,床是邪惡的化身,帶給小孩噩夢,帶給大人淫念,人類被它教壞了。然後,她在某個作完噩夢的下午把床腳鋸斷,用剪刀割壞床單,把枕頭裡頭的棉絮拿到後院丟盡,隨風而去,反正日子長得很無聊。
還有一次,有個白人軍官用吉普車帶她們母女進城玩。古阿霞對美國男人的印象就是清醒時叼雪茄,而想要清醒時就喝酒。這個白人喝點酒,等紅綠燈看見一群小朋友放學過馬路,隨手丟巧克力與水果糖,像餵鴨,撒一把,小朋友瘋狂地衝來搶。然後,白人要她把剩下的糖果也丟下去。她拿起糖果,竟是朝他們低下去的頭砸。這引起幾位較年長的小朋友憤慨,罵臭雞掰,把手中糖果砸回來,用閩南語罵她「潘桶人」,意思是廚餘餿水攪和得分不清楚的混血兒。聽不懂閩南語的古阿霞沒有意識到取笑,媽媽卻沖了下車,甩了對方兩耳光。
那個撒糖的白人軍官帶她們去軍官宿舍,那是美村路附近的雙並豪房,外頭有白牆、鐵欄杆、梔子花;傢俱是日製松下冰箱、冷氣機,潔白浴缸大到可以游泳了;音樂不是 bob dylan,就是迪斯科。古阿霞之所以會記得那間美式裝潢的房子,是白人軍官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