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第1/2 頁)
倏忽之間,那一塊硬餅成了粉末,被大人小孩們連塵埃一道吞進肚子裡。瘦子光著脊樑喪氣而去,老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鼻孔裡流著血。
平時,我最喜歡&ldo;打抱不平&rdo;的,但此刻我卻兩眼昏花,連&ldo;不平&rdo;在哪裡也找不出了。再一看身邊的春梅,此時也已經是淚水漣漣。
踏上街道,立刻刺得人眼睛發花的,是那千千萬萬棵剝光了樹皮的柳樹。街道兩旁的樹,巡檢司的人大約怕災民們&ldo;效尤&rdo;,把剝掉樹皮的塗上假色,但也絲毫無效。大的、小的柳樹,沒有一棵倖免,其中還有不少是樹齡長達千年的隋柳,它們在城市裡赤條條地立著,慘白的軀幹,使人一望悚然,忘記此刻正好是季夏時節。
那些被剝光皮的柳樹們,還不知道它們一過夏天,便要全數成為乾柴,現在還在延續著生命的一點兒餘力。如果不和這場浩劫一道說,單來看這些樹的話,實在覺得它們可憐得很。但是,那些剝光它們、吃光它們的皮的人們,死掉的不說,活著的卻也和樹一道命運。春梅曾經經歷過一次水災,她告訴我,吃草根樹皮的人,即使能熬過這個年景,接著好年景,仍然是要病死的。
在揚州城內,我們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在抱著孩子痛哭,一邊站著一個老太婆,乍看之下,我以為又是賣孩子的,臨撒手給人的時候不忍心,誰知道恰好相反。原來,這個女人有兩個孩子,她為了不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孩子都餓死,決心把小的送人,讓他逃個活命。前天原來已經先給了一個姓李的小生意人,但後來聽說姓馬的富戶也要小孩,她為了孩子不受罪,又到李家把孩子討回來。但討回來之後,姓馬的又不要了。中間當初是由一個老太婆介紹的,此刻這個孩子的母親是哭著非要讓她抱走不可。
下船的時候,我特地換了幾百文銅錢,意思是作為&ldo;買路錢&rdo;,遇上太悲慘的事情時,可以欺騙一下自己的感情,這時便給了她幾十文錢,乘勢走開。
沒走多遠,便看到前面一個人,腳步踉蹌,左右搖擺,兩步緊,一步慢,且走且停,且停且走,一會兒搖晃到街道的左邊,一會兒又搖晃到街道的右邊。我想,一定是一個醉漢,等到越走越近,我才看出是一個女人,她的後面,跟著一個男孩,有三四歲,也瘦得東倒西歪,遊魂一般跟著行走。很顯然地,母親已經沒有了照顧他的知覺。走到眼前一看,才發覺那女人懷裡,還捆著一個一歲大的小孩,眼看著便要墜下來。看到行人,她已經無力乞討,只睜著兩隻無神的大眼睛,給她錢時,她已經不知道用手,只怔怔地呆望著前面。
幾十步以外,我還看到她好像一棵風中的弱草一般東倒西歪地走著,誰也難說她什麼時候會不會一跌永不再起,同時誰也不敢想像那兩個小孩子的命運。而此情此景,也使得我和春梅不忍目睹。造成這樣的情況,我們吳家也脫不了幹係,如果讓這些災民知道,我的父親就是負責河防的最高官員的話,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被他們分屍。
第十一章 心酸的事
長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艱。
‐‐《離騷》
晚上,我和春梅住到了客棧。進了客棧之後,我問春梅,要不要到外面買一點吃的東西,她搖了搖頭,告訴我吃不下。我勸她坐了這麼久的航船,又走了一天的路,身體疲乏不堪,多少都應該吃一點。可不論我怎麼勸說,也改變不了她的主意。結果,我只好自己一個人走出去。
到了客棧外面,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儘管此刻是災荒時期,可糧行卻比平時都還要多。許多從前賣京貨開客棧的所在,都變成了糧行。長街的糧食簸籮,一個挨著一個,遠遠望去,宛如萬朵花樹一齊開放,真好像豐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