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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行現在不是講官,而是經筵負責人,執掌全盤的計劃。他的辦公地點是文淵閣,坐落在午門之內。在辦公時間內,皇帝和他的首輔相去不過1000米。但是這1000米,也是全世界距離最長的1000米。這種距離不在於官寢和文淵閣之間有重重疊疊的門牆和上上下下的臺階,而在於除了早朝和講讀外,皇帝已極少接見大學士。他們之間的交往差不多全部出於紙頭書面。偶而皇帝也派宦官口傳聖旨;直接宣召大學士面兩國事,但在申時行任首輔期內,已屬絕無僅有,平均一年不過一次。至於皇帝親臨文淵閣,在本朝歷史上則已經是160年前的事情了。
文淵閣的正廳供奉孔子像。兩側有官舍四間,另有閣樓,乃是儲存書籍檔案的地方。閣前不遠有東西兩排平房,是為書記人員抄繕檔案的辦公室。以這些房屋作為我們龐大帝國的神經中樞,似乎過於樸素;但是和國初相比,則已有了長足的發展。當年草創伊始,文淵閣真的是一間亭閣,為皇帝職掌御前文墨各官等候召見時歇足之處。以後擴充官舍,增加圖籍,又輔之以吏員,才規模大備,可是它的性質仍非片言隻語所能概述。它既像皇帝與文官集團間的聯絡處,也像各部院以上的辦公廳;有時又像皇帝的顧問室,或是調解糾紛的超級機構。總而言之,它所做的事,就是以抽象的原則,施用於實際問題,或者說把實際問題抽象化。例如經過皇帝批准,人事有所任免,文淵閣公佈其原因,總是用道德的名義去掩飾實際的利害。因為本朝法令缺乏對具體問題評斷是非的準則,即令有時對爭執加以裁處,也只能引用經典中抽象道德的名目作為依據。
在文淵閣辦公的首輔申時行的內心深處,不可能對經筵產生與眾不同的興趣。講書的時間既長,典禮也過於呆板。參加這種儀式,他要在天色未明之前起床,熬過一段悠長枯燥的時間,等到經史講完,書案依次撤去,參加的人員魚貫下殿,在丹城上向御座叩頭如儀,然後才能盼來這經筵之&ot;筵&ot;。此即在左順門暖房內所設的酒食。這酒食為光祿寺所備,各官按照品級職務就座;其中的講官、展書宮及抄寫講義的人員,則又就座於同階官員之上。
身為首席大學士,經筵監督者,申時行有責任使全部程式和諧地演出。要是皇帝出現倦容,或是講官失言以至其他官員失利,他都要引咎自責。有時候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為什麼他一個人要繼續堅持經筵必須不斷舉行?難道他不像其他人一樣憎恨這令人折骨傷筋的節目?按理說,他對經筵的反感,不可能在旁人之下。因為他就任今上講官之前,早就擔任過先是隆慶的講官。在文華殿前的花崗石上,他匍匐了這麼多次,以至熟悉了每一石塊的特點。經筵的令人厭倦之處,他比別人有更多的體會。然而首輸申先生忠於職守,仍然在兢兢業業地維護這個傳統節目。在對待早朝的問題上,他也持同樣的態度,堅持不應斷輟。導朝本是苦事,而在寒風凜冽的嚴冬為尤甚。前一年冬天,申時行就聽到過官員在導朝時互相訕笑,說是某人的白臉已凍成大紅,另一人的紅臉又變為漆黑。申閣老深知他在這種情形下,堅持早朝的不斷舉行,必將使自己成為朝廷上不受歡迎的人物。
公曆1587年,時為萬曆十五年,申時行52歲,他已感到未老先衰。幾年之前,他即已鬢髮蒼蒼,現在身為首轉,位被人臣,又有張居正前車之鑑,為什麼他對一切還要那麼認真而不聽其自然呢?
這又是說來話長。
本朝治理天下,禮儀所起巨大的作用,已略如前述。皇帝以一人而君臨天下,具有最高的權威,實因天意之所歸。天意必須透過億萬臣民的信念而體現出來。皇帝和他的大臣,經常以莊嚴美觀的形式舉行各式各樣的禮儀,又為鞏固這種信念不可或缺。無數次的磕頭加強了皇帝神聖不可侵犯的意義;而他親自主持各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