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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來她宮中,與幼子相伴了半日,臨走將幼子交與她手中,注視著她的眼睛,淡笑道,「你進宮也有些時日了,朕記得第一眼見你時,你滿面羞紅。」
她怔怔回望他,一時竟哽住了喉頭,無言以對。
「令婉。」他喚了這一聲。
多久已不聞他喚她的名。
「陛下。」她順從地屈身,伏跪在他膝前,柔婉仰頭。
他抬手替她掠起一絲散下的鬢髮,指尖在她臉頰微風般拂過,沒有停留。
「朕走了,你珍重。」他微微一笑,轉身徐步走向殿外,身上龍袍玉帶被日光照得熠熠生輝,肩上日月紋章鮮活得彷彿會發光。她抱著孩子,痴痴望著他就這般走入夕陽殘紅裡。
是夜,皇帝駕崩於棲梧宮。
她恍恍惚惚,身在夢中一般,被近侍宮女左右扶持著,步履如浮,不知是怎樣走上棲梧宮裡玉階層層的鳳影臺。這座宮室,自舊主走後,再無外人踏入。
風動珠簾,垂幔翻飛。
縈迴不散的一縷香氣,有他身上的杜若冷香,也有此間舊主的迷離氣息。
他靜靜安臥在那舊主的鳳榻上。
一身白衣,烏髮散覆玉枕,容色寧定。
【作者題外話】:提醒:前面第十三章 上有重要修改。
第十五章
那夜,裴令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棲梧宮的。
他宛如沉睡在雪掩霜埋中的遺容,她只看了一眼,雙膝跌落在地,頸項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冰涼的手扼住,折低,再抬不起來,再不敢多看一眼。如同初承恩的那夜,她跪在御榻前,顧不得少女的羞怯,悄悄抬起目光沿著那雪白中衣徐徐上移,移過他衣襟微敞的胸膛,移過堅玉般的下頜,他的眉眼終於照進她眼中。一瞥,驚艷了她的一生。
他生於深宮,死於深宮,流亡輾轉,復位中興,一生耀目如星墮,雪亮而短促的光芒劃過了這皇朝的天穹。終究在這碧幽幽的棲梧宮裡,他這孤獨沉重的一生猝然而止。而她呢,從此剩她一人,獨對深宮九曲裡滿目的白與黑。
這個曾令她愛入骨,也曾怕入骨的男子,已經遙隔九泉,可她依然畏懼。
她怕極了,怕他會驀地從沉睡中睜開眼,用那雙寒夜般看不穿的眼睛望著她,看清是她親手投下的毒,是她奪去了他的命。她怕得不敢抬頭,甚至不敢慟哭出聲,六宮上下都為皇帝賓天而哀聲震宇,連風聲裡都是綿綿嗚咽,她卻流不出一滴眼淚……這一刻來得過早了,即便心底已將來日奪宮之謀一步步推演過了,猝不及防間,她還是失了心,亂了神。踉蹌退出棲梧宮,鬼使神差般回頭看了一眼宮門,剎那迷了眼,又看見當日那個深紅長裾逶迤如血漫過玉階的背影……那個妖女就像是天生從血池裡走出來的,一身殺伐,踏血而行也能步步生蓮。
這一念,激出了裴令婉的意氣。
她從恐懼中清醒過來,抖著手給兄長傳了信。
兄長會控制住京畿,而宮中這一役的勝敗,就看她能不能控制住小皇子,能不能降住王隗——
本朝鐵律,皇帝駕崩後,身邊服侍的人,無論什麼樣的資歷地位,都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跟隨先皇,前往皇陵守陵,終生不得再踏入宮闈一步。命好些的,先皇臨終前給個恩旨,或是擁立有功,新皇給個情面,準其還鄉。也有人半生都仰仗著天子身側的榮光,呼風喚雨慣了,受不住往後皇陵寂寥,落魄成無主之犬,便自裁殉主,得個忠奴之名。
這宮中,皇帝之外,除了昔日的華昀凰,也只有王隗,是皇后裴令婉心存忌憚之人。這王隗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宮中各處盡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皇帝並不對內官過於倚重,向來禁止內官議論朝政;王隗也不是個好弄權的人,身為中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