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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路遙的景物描寫才能,也是令人讚嘆的。值得注意的是,路遙筆下的景物描寫簡約而樸素,從來不是外在的冷漠的,而是充滿豐富而熱烈的情感內容。他將景物與人物的內心感受,緊緊地聯絡起來,達到物我交融的境界,既給人一種置身其中的現場感和氛圍感,又包含著令人感動的內在力量。
凡是讀過《平凡的世界》的讀者,恐怕都不會忘記田曉霞和孫少平在麻雀山上見面的情景:
內心的騷動讓他坐立不安,他索性仰面躺在一片枯草上,兩隻手墊在腦後,茫然地望著暮色中的天空。天空已經亮出幾顆星星。曉霞也不再出聲,靜靜地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兩隻手抱著膝頭,凝望著遠方的山巒。這是一個美妙的時光。小樹林中,歸巢的鳥雀扇動著撲稜稜的羽翅。沒有風,空氣中流佈著微微的溫暖。春天的黃昏呀,使人產生無盡的遐思和深遠的聯想,也常常叫人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憂傷。
躺在地上的孫少平,不知什麼時候眼裡突然湧滿了淚水。他深深地向夜空吐出一聲嘆息,嘴裡竟然喃喃地念起了《白輪船》中吉爾吉斯人的那首古歌--
有沒有比你更寬闊的河流,愛耐塞?
有沒有比你更親切的土地,愛耐塞?
有沒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難,愛耐塞?
有沒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愛耐塞?
曉霞仍然保持著她那雕像似的凝望遠山的姿勢,接著他輕輕地念道--
第65節:第二輯憶念(25)
沒有比你更寬闊的河流,愛耐塞,
沒有比你更親切的土地,愛耐塞。
沒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難,愛耐塞,
沒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愛耐塞。
(《路遙文集》,第二卷,第254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5月版)
路遙用樸實的抒情性的語言,準確地刻畫了黃昏外在的物象,也傳神地寫出了人物內在的心象,從而創造了一個心物合一、情景互滲的畫面,給人留下豐富而美好的閱讀記憶。黃昏是美妙而溫暖的,令人在寧靜的心境裡浮想聯翩,悠然意遠。但是,黃昏也是生發鄉愁和孤獨感的時分,最容易叫人惆悵和憂傷的。然而,路遙筆下的人物無論多麼憂傷、痛苦,卻是很少絕望,更不悲觀厭世的。因此,在這裡,路遙雖然也真實地寫出了人物的&ot;無以名狀的憂傷&ot;,但是,他像藉助陝北民歌強化抒情效果一樣,藉助吉爾吉斯人的古老歌謠,把人物從狹隘的&ot;憂傷&ot;情緒中提升出來,使他們表現出對自然、生命、生活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健康而有力量的愛,從而伸拓出一種像天空一樣高遠的精神空間,創造出一種像大地一樣寬闊而深厚的情感世界。唉!如此厚朴真摯而又詩意盎然的描寫,在當下情感冰結、詩意沉淪的小說中,已經難得一見了。
其實,追求平淡和樸素,乃是中國文學的寶貴傳統,尤其是有宋一代詩人、學者普遍倡言的美學主張。梅堯臣在《讀邵不疑學士詩卷》中說:&ot;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ot;在他看來,倘能&ot;順物玩情&ot;,則可&ot;平淡邃美,讀之令人忘百事也&ot;。王安石也推崇&ot;平淡&ot;的風格和境界,而且認為那是一種不易達到的高度:&ot;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ot;(《題張司業集》)劉克莊則在《跋真仁夫詩卷》中指出平淡、清明乃是好詩的共同特點:&ot;古詩遠矣,漢魏以來,音調體制屢變。作者雖不必同,然其佳者必同,繁濃不如簡澹,直肆不如微婉,重而濁不如輕而清,實而晦不如虛而明:不易之論也。&ot;可見,平淡看似簡單、容易,其實是很難達到的一種境界--也許正是因為難,所以,在文學上,更為常見的,便是貌似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