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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被架下來時昏昏沉沉的樣子,已經沒有力氣喊叫和掙扎。表弟將方先生塞進汽車後座,交給坐在裡面的表舅摁住。吉普車跳了兩下,嗚地叫了一聲,撇下他絕塵而去,這就是表舅留給他的最後印象。
表舅走了不久,嘉平解放了。隨後他聽到一個可怕的訊息‐‐教務長裴銘皋和中統有秘密關係。他頓時明白了表舅為什麼要叫他暗中接近赤色分子方先生,為什麼要帶他去搜查那張圖(這張圖顯然是地下黨的機密),為什麼要把方先生關起來,最後又架上車帶走……他只是不明白表舅為什麼不動用真正的特務來對付赤色分子,而要把他拖進這滔天的罪惡。於是他終日提心弔膽,等著公安局來抓自己。到了公安局他會把所有的情況一五一十說清楚,說清楚了也許還能保住一條命,自己畢竟是糊裡糊塗當了裴銘皋的幫兇的……
日子在恐懼中一天天過去,並沒有人來抓他。最後他終於想清楚了其中的原因‐‐除了方先生,誰也不知道他是裴銘皋的外甥,而方先生顯然已經遇害了。奇怪的是也沒人說起方步嶽烈士慘遭迫害英勇就義的事情。人們似乎把他和方先生都遺忘了。於是他懷著僥倖心理,把這段致命的秘密深深埋在心頭,同時又每天都感到良心無法安寧。
這個惴惴不安的年輕人就是薛鵬。
畢業時,薛鵬主動要求支援大西北的建設。他感到自己必須離開這個城市,走得越遠越好。在大西北他幹的工作與所學專業毫無關係,但他懷著贖罪的心理幹得兢兢業業。隨著歲月的流逝,他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然而反右鬥爭一開始,他又緊張了,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因為那段罪惡的歷史被揪出來。那年夏天他到嘉平出差,任務是催車皮,便住到了鐵路局招待所。一天上午,他正站在窗前想心事,突然聽到有人在談論他的名字,而且是同裴銘皋這個可怕的名字一起說出來的!
他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過了一陣才清醒過來,聽出那是兩個男孩的聲音,就在他的窗戶下面。他失魂落魄地望出去,只見一個長著招風耳朵的男孩,手裡捧著一個咖啡色封面的日記本,正在大聲地念給他的同伴聽。那個同伴在牆根下面,他必須把頭伸出去才能看到,但他怎麼敢伸頭呢?接著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男孩的口中清清楚楚地念出了他和裴銘皋的甥舅關係,以及他本人的&ldo;密探勾當&rdo;。他立刻聽出來了:這是方先生的口氣。可是,方先生的日記怎麼會在這個男孩手中呢?莫非他是方先生的兒子?……薛鵬渾身一陣顫抖,再也不敢朝窗外看了。
之後的一段日子,他幾乎天天看到方先生的兒子在窗外的球場上踢球,每次他都嚇得心驚膽戰。當他離開嘉平時,他有一種逃離險境的感覺。可是回去以後他並沒有安下心來,反而更加惶惶不可終日。他越想越覺得這本日記是個定時炸彈,早晚會給他帶來滅頂之災。他後悔當時為什麼不找那男孩問個究竟,如果真是方先生的日記,想個辦法弄過來一把火燒掉,不就永遠平安了嗎?於是,幾個月以後,當單位再次派他到嘉平來出差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鐵路局招待所,並且天天注意著窗外的球場,一心盼望再次遇到那個男孩。
男孩沒有見到,卻在街上偶然遇到了大學的室友黎明。黎明成了右派的訊息並不意外‐‐黎明那種性格不當右派反而是件怪事。但他聽了心裡還是一陣狂跳,回來的路上好久緩不過神來。經過球場的時候,他看見對面有兩個男孩在人群中爭吵,定睛一看,其中一個正是他要找的那個。這個機會千萬不能放過!但男孩周圍的人很多,他既不敢當著這麼多人&ldo;問個究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