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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短文題目叫做《立論》,收在他的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野草》裡。這本捏在手中薄薄的小冊子,讀著讀著往往沉重起來,有時令人起坐不安,有時令人頹唐到極點、絕望到極點,有時令人興起一種拔劍四顧、心緒難平的激越……
很多時候他就是那個說真話而遭打的人。不是嗎?想想看,當孩子們開始大背《論語》、《三字經》、《弟子規》,當大人們熨帖地喝著于丹女士煲制的&ldo;心靈雞湯&rdo;時,突然聽到他在一旁呼喊:
在中國寫滿&ldo;仁義道德&rdo;的古經卷冊中,字裡行間閃著&ldo;吃人&rdo;二字!
中國歷史是排著吃人的華宴的歷史。
中國的路上,擠滿了爬和撞的人們。
中國人的生存狀況自古有兩種:一、做穩了奴隸的時代;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而前一種就是百姓要念阿彌陀佛的盛世了……
這是多麼煞風景啊!簡直是搗亂!可惡之極!
他的書被禁於民國時期,文章有時被刪得彷彿作者得了錯亂病,傳他得了大腦炎、被流彈炮火擊中之類謠言此起彼伏……他曾憤激地說,敗壞普羅米修斯不必讓老鷹啄食他的心,只讓些蚊子、蒼蠅、跳蚤去吸他的血,在他頭上拉屎,臭他、埋汰他,就足以讓英雄死得不明不白地難堪了。然而他說,有缺點的戰士也是戰士,再完美的蒼蠅也仍是蒼蠅。他執著,變換種種筆名,寫他的《偽自由書》、《準風月談》,將密不透風的鐵罐子捅個窟窿,讓壓抑的中國人透一口氣。
他生前就有數不清的論敵,其中不乏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有各色好名稱:慈善家,學者,文士,長者,青年,雅人,君子……他們穿著的好看的外套上,繡著各式好花樣:學問,道德,國粹,民意,邏輯,公義,東方文明……他們有的本是官家鷹犬,有的卻是政府的幫閒,也有官家、百姓兩面討好的&ldo;二醜&rdo;,有為虎作倀藉以得一點利的高等華人,也有吃過洋麵包、臭起司而發昏地主張&ldo;費厄潑賴&rdo;的&ldo;海龜&rdo;,也有借向他尋釁而期待被一罵成名的文壇混混‐‐翻翻《魯迅全集》,這樣的人物還真的得計,其實他們遠不是夠分量的對手,若不是被魯迅罵在他的雄文裡,誰會記得他們?魯迅罵人無數,卻坦然說,其中沒有一個是他的私敵。
然而關於他的刻薄、偏激、褊狹、睚眥必報、好鬥、刀筆吏這些惡名,即使在他死後,即使現在,也始終如蒼蠅的營營嗡嗡,敗壞他的聲譽。但無數哀告無門、無刀無筆的人,卻從他的&ldo;吶喊&rdo;乃至他的&ldo;彷徨&rdo;中感到心意相通的溫暖,勇氣和力量。
魯迅先生的人格魅力,首先在於他的真。他呼籲人們&ldo;睜了眼看&rdo;,他敢於&ldo;直面慘澹的人生&rdo;,他善於掀開各式各樣光鮮的&ldo;瞞&rdo;與&ldo;騙&rdo;、讓麒麟皮下露出馬腳來……
他的&ldo;真&rdo;洞穿過去與現在,直向我們發問:你如何&ldo;立論&rdo;。
二
我有時會細細端詳魯迅的照片,一張一張,單人的,合影的。他沉靜,嚴肅,與人有距離感,望人的眼神的確有懷疑的神色。和他同時代、與他近距離接觸過的人形容他的面色常常是灰黃的。
他對於國與國人是有過深深的絕望的。那樣深刻的洞察力,在那樣黑暗的時刻,必定有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