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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群孩子裡,必定站著瞪大眼睛緊盯著看的童年時代的汪曾祺。汪曾祺許多回憶故鄉風物的小說,都是透過孩子視角來描述的。如小說《歲寒三友》中,炮仗店的陶老闆每次試放新炮仗,總會特意留幾隻加了長捻子(為了安全)的,給那一大群跟在他身後的孩子們放,讓他們過過癮。這小小的用心的善意,體現著人性的淳厚溫潤,也是汪曾祺小時候感受到的。再比如幾次出現在不同的小說中的一個場景:一個大人在那兒用天平稱雞毛‐‐用來做蜈蚣風箏兩邊的腳,這要是稱不準,兩邊重量不等,蜈蚣上了天會打轉,飛不高也飛不穩。這個場景特別溫馨,超脫功利‐‐特別認真一頑主在那裡做孩子玩的東西,玩得特別貴族氣,帶著汪式優雅閒逸。
在小說《戴車匠》結尾,小說家現身,說他1981年回故鄉還去尋找戴車匠店,已經沒有痕跡了,同樣消失的還有侯家銀匠店、楊家香店,都是他在小說中寫過的。少小離家老大回,中間四十餘年過去了。惆悵。
在西南聯大時期,聽慣昆明街市上各種叫賣聲,他後來寫了《職業》這一篇小說。小說不長,其中叫賣&ldo;椒鹽餅子西洋糕&rdo;這一句,汪曾祺還在小說文字間附上了簡譜‐‐這也是一種類似用天平稱雞毛做蜈蚣風箏的好玩的心態、行為呢。小說中賣餅的孩子是個小大人,非常盡職,街上有什麼熱鬧也不去看,一心一意挎著籃子賣餅,用稚氣的嗓音叫賣&ldo;椒鹽餅子西洋糕&rdo;。附近放學的孩子們跟著學,卻調皮地諧音叫成&ldo;捏著鼻子吹洋號&rdo;。一日,小大人沒有挎籃賣餅,高高興興地散手走在一條小巷裡,看前後沒人,忽然大聲地、清清楚楚地吆喝了一聲:&ldo;捏著鼻子吹洋號!&rdo;這小大人突然撒放的童心,是汪曾祺溫情體現。
汪曾祺小說豐饒、有韻致,就與這些&ldo;閒筆&rdo;有關。這也不僅是一個環境氛圍的營造,也是在鋪陳情節、塑造人物。他寫保全堂藥店,就不只是童年的溫馨回憶,他是做過一番查考的。若干年後,人們從他小說中可以清清楚楚地弄明白舊時藥店是如何經營的‐‐東家不到店,全信託管事的。管事的年底按股分紅,對生意兢兢業業、忠心耿耿。白天他在前面忙,晚間睡在店裡神農像後一間放總帳、銀錢、貴重藥材如犀角、羚羊、麝香的屋裡。那屋的鑰匙在他身上,人在寶貨在。吃飯時,管事的坐在橫頭末席,以示代表東家奉陪諸位先生。這&ldo;諸位&rdo;中,&ldo;刀上&rdo;地位最尊,薪金最高,是技術能手,管切藥、跌藥丸子。&ldo;飲片&rdo;切得整齊漂亮,生意就好。一般內行一看,就知道這藥是誰切的。所以吃飯時&ldo;刀上&rdo;是坐上手二席(頭席總虛著,除了有客),逢年節,有酒,管事的舉杯,必得&ldo;刀上&rdo;先喝一口,大家才喝。&ldo;刀上&rdo;以下都叫同事,沒什麼特別技藝,只抓藥、記帳,所以生意不好時最先被辭退‐‐辭退方式頗為含蓄,誰在臘月的辭年酒桌上被請到上席去,誰就二話不說、客客氣氣捲鋪蓋另謀高就吧;當然事先已吹過風的。第四等是學徒,卻被搞怪地稱為&ldo;相公&rdo;,這相公是要幹所有雜事的,包括倒尿壺。做錯事還要捱打。保全堂的陳相公一次收晾曬的一匾篩藥材,不小心翻到陰溝裡,被&ldo;刀上&rdo;一頓狠打,那藥材‐‐澤瀉,價錢不貴,切起來很費工。最後還是做飯的老朱替他說話:他也是人生父母養的!這老朱自己做飯卻從來沒正經吃過一頓飯,都是把大家吃剩的殘湯剩水泡點鍋巴吃,因此,一店人都敬畏他。而捱打的陳相公幹完一天活,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