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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若有夜航輪船從河中開過去,那真是最具詩情畫意的一幕了。夜色如黛,星光朦朧,平滑如帶的河面上,就見夜航船通體透明,像從天邊緩緩滑過來的一般。船過之處,河水燦爛,前後濺起碎銀萬兩,令見識不多的上埝鎮人如夢如幻。孩子們會拍著手喊:&ldo;龍王爺出巡了!龍王爺出巡了!&rdo;大人就在一邊嘆道:&ldo;只怕龍王爺也沒有這等福氣。&rdo;他們心裡都想,什麼時候也坐一次這樣的夜航輪船,才不枉了人生一世。
薛暮紫家代代行醫,醫術高明,祖上又有人做過朝廷命官,在上埝鎮自然算是大戶人家。可惜人丁欠旺,到薛暮紫這一代,只得一女名緋雲。這排雲跟克儉同歲,雖不如綺玉姐妹花容月貌,卻也是眉清目秀,很招疼愛的。上埝鎮辦有初級小學,緋雲讀小學三年級,寫得一手好字,還畫得一手好畫,據說左鄰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婦常來求她畫鞋樣描繡底,心碧直覺得她比自己的幾個女兒又見玲瓏剔透。
緋雲的母親叫金花,年紀比心碧要小個幾歲,眉眼長得也就算端正而已,卻是極為柔順,又有個愛乾淨的癖好,家裡家外整天收拾得跟水洗過一樣,外人一進她家門,再熱的天氣,再躁的性子,馬上就覺神清目爽,渾身舒服。金花最大的心思便是未能給薛家生下個傳宗接代之人。她也曾勸過薛暮紫納妾,不知是薛暮紫未看上中意的還是怎麼,總是一笑了之。薛暮紫這人頗為開化,有兒無兒確實不放在心上。換過來說,因為無兒,對斂聚家產的事情也就不感興趣,樂得今朝有酒今朝醉,瀟瀟灑灑過一生。他是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品茗賞酒樣樣內行,高興了也會去通州城裡玩妓,且這樣的事情從不瞞著金花。
心碧在薛家住到第三天,因為眼面前守著個現成醫生的緣故,小玉的高熱慢慢就退了下來,只是咳嗽未斷,喘氣稍急,兼有痰和鼻涕。薛暮紫替她改了方子,只服些杏仁桑次茅根甘草什麼的,細心調養。金花在集上買了好些北方雪梨,一剖兩半.挖去核兒,中間放冰糖,隔水蒸得爛軟,讓心碧餵給小玉吃。薛暮紫見了不屑,認為這些偏方根本就是騙人,於事無補。金花說反正也不是壞東西,有用沒用,吃下去總是個安慰。薛暮紫便笑笑,隨她們去。
這天中午,忽然從鎮外來了幾個騎馬的人,一色軍旅打扮,找到薛家門上。薛暮紫出來接住,讓進廳房說話。心碧和金花不知何事,兩個人對坐在廂房裡,凝神聽裡面的動靜,心裡都不免緊張。
片刻工夫,來人告辭出門,薛暮紫也陪著他們出去。心碧找到克儉說:&ldo;快去,遠遠地跟著,看他們要做什麼。&rdo;不大工夫克儉滿面通紅地跑回來,告訴她們說,那些人圍著薛家祠堂轉來轉去,好像是說要辦個中學。
傍晚薛暮紫笑嘻嘻地回來了,一問,果然是為辦中學的事。原來下午那幾個人是附近駐軍省保安二團的,其中一個還是團長。因為海陽縣城即將淪陷,城裡所有學校實際已經不解自散,學生和老師們紛紛逃難到了鄉村,鄉紳們商議著總要讓孩子有個復學的機會才好。團長還說,看眼下形勢,日本人實力強大,鋒芒很健,中日這場戰爭非短期可獲勝,培養長期抗戰人才就是一件很急迫的事情。如今縣長錢少坤已不知去向,縣政府名存實亡,保安團既是維持這一片地方治安的,出面促成此事也是義不容辭。
金花說:&ldo;怎麼就找到你頭上來了呢?&rdo;
薛暮紫仍舊笑嘻嘻地:&ldo;哪裡是找我呢?他們看中了薛家禧堂那一片房子,商議著或租或買,要我出面跟族中人做個聯絡。&rdo;
金花拍著胸口說:&ldo;這一下午我都懸著個心,以為軍隊跟日本人開仗,要徵你去當軍醫呢。&rdo;
薛暮紫說:&ldo;我只會中醫,不會西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