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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我在生產隊已經幹了七年。砍壩,燒荒,挖穴,挑苗,鋤帶,翻地,種穀,餵豬,脫坯,割草,都已會做,只是身體弱,樣樣不能做到人先。自己心下卻還坦然,覺得畢竟是自食其力。
一月裡一天,隊裡支書喚我到他屋裡。我不知是什麼事,進了門,就蹲在門檻上,等支書開口。支書遠遠扔過一支菸來,我沒有看見,就掉在地上,發覺了,急忙撿起來,抬頭笑笑。支書又扔過火來,我自己點上,吸了一口,說: “‘金沙江’?”支書點點頭,呼嚕呼嚕地吸他自己的水煙筒。
待吸完了水煙,支書把竹筒斜靠在壁上,撣著一雙粗手,又擤擤鼻子,說: “隊裡的生活可還苦得?”我望望支書,點點頭。支書又說: “你是個人才。”我嚇了一跳,以為支書在調理我,心裡推磨一樣想了一圈兒,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就笑著說: “支書開我的玩笑。有什麼我能幹的活,只管派吧,我用得上心。”支書說: “我可派不了你的工了。分場調你去學校教書,明天報到。到了學校,要好好於,不能辜負了。我家老三你認得,書念得吃力,你在學校,扯他一把,鬧了就打,不怕的,告訴我,我也打。”說著就遞過一張紙來,上面都明明白白寫著,下面有一個大紅油戳,證明不是假的。
我很高興,離了支書屋裡,回宿舍打點鋪蓋。同屋的老黑,正盤腿在床上挑腳底的刺,見我疊被卷褥子,並不理會,等到看我用繩捆行李,才伸脖子問:“搞哪樣名堂?”我穩住氣,輕描淡寫了一番。老黑一下蹦到地上,一邊往上提著褲子,一邊嚷: “我日你先人!怎麼會讓你去教書?”我說: “我怎麼知道?上邊來了通知,寫得明白。難道咱們隊還有哪個和我重名重姓?”老黑趿拉上兩隻鞋,拍著屁股出去了。
一會兒,男男女女來了一大幫,都笑嘻嘻地看著我,說你個龜兒時來運轉,苦出頭了,美美地教娃娃認字,風吹日曬總在屋頂下。又說我是蔫土匪,逼我說使了什麼好處打通關節,調到學校去吃糧。我很坦然,說大家儘可以去學校打聽,我若使了半點好處,我是——我剛想用上隊裡的公罵,想想畢竟是要教書了,嘴不好再野,就含糊一下。
大家都說,誰要去查你,只是去了不要忘了大家,將來開會、看電影路過學校,也有個落腳之地。我說當然。
老黑說: “鋤頭、砍刀留給我吧,你用不著了。”我很捨不得,嘴裡說: “誰說用不著了?聽說學校每星期也要勞動呢。”老黑說: “那種勞動,糊弄雞巴。”我說: “鋤你先拿著,刀不能給。若是學校還要用鋤,我就來討。”老黑很不以為然,又說:“明天報到,你今天打什麼行李?想快離了我們?再睡一夜明天我送你去。”我也好笑,覺得有點兒太那個,就拆了行李,慢慢收拾。大家仍圍了說笑,感嘆著我中學上了四年,畢竟不一樣。
當晚,幾個平時要好的知青,各弄了一些菜,提一瓶酒,鬧鬧嚷嚷地喝,一時我成了人人掛在嘴邊的人物,好像我要去駐聯合國,要上月球。要吃香的喝辣的了。
喝了幾口包穀酒,心裡覺得有些戀戀的,就說:“我雖去教書,可將來大家有什麼求我,我不會忘了朋友。再說將來大家結婚有了小娃,少不了要在我手上識字,我也不會辜負了大家的娃娃。”大家都說當然。雖然都是知青,識了字的來掄鋤,可將來娃娃們還是要識字,不能瞎著眼接著掄鋤。
在隊裡做飯的來娣,也進屋來摸著坐下,眼睛有情有意地望著我,說: “還真捨不得呢!”大家就笑她,說她見別人吃學校的糧了,就來敘感情,怕是想調學校去做飯了。來娣就叉開兩條肥腿,雙手支在腰上,頭一擺,喝道: “別以為老孃只會燒火,我會唱歌呢。我識得簡譜,怎麼就不可以去學校教音樂?‘老杆兒””我因為瘦,所以落得這麼個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