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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命運的龐大和自身的渺小,對於生死,對於人生境遇,對於回顧的內省。陳敬面前是深淵般的未知,沒有人能替他解答——或許,從來都該由他自己解答。
陳敬望著火車外,連天的曠野和零散的村屋,養著牛羊雞鴨。樸質、破敗、人煙稀少。
從萬沁揚帶領陳敬去城中村開始,陳敬便一直在拓寬他眼中世界的邊界。以前,他知道有這樣的生活存在,卻從未親身感受過,帶著養在金湯匙家庭中的心態,俯視著他想像中的鏡花水月。
親眼去看、親耳去聽,會打破這樣的幻想,扯掉生活壘砌起來的遮羞布。
儘管疼痛,儘管苦楚,但陳敬想,是啊,他看到了,越來越清晰地。
陳敬走過坑窪山路,濺了一褲腿的泥,鞋底又濕又黏,陳敬只好放緩步伐,步步小心著打滑。陳敬終於走到戚爺爺的靈堂前,仔細地用紙巾把鞋底的泥擦拭乾淨,才邁步進去。
說是靈堂,但其實只是戚爺爺獨居的小屋內放了黑白的遺像,門前纏掛了一條素綢帶。戚鋒整理好了戚爺爺的遺物,放在老舊的大木箱裡,堆疊得很整齊。
清淨得都有點寥落了,不像戚爺爺的性子,他總是樂觀地笑呵呵,一個人生活都很熱鬧、有煙火氣和人情味。
陳敬看到戚鋒的模樣,有了些印象,戚爺爺當時回家鄉,陳敬見過他一面。戚鋒的裝扮沒變,仍是一身褶皺的工服西裝,黑眼圈更加濃重,不只是因為疲憊,更多是被生活壓垮的消沉。
靈堂裡幾乎沒有人,陳敬來時和兩位老婦擦肩而過,聽她們說戚爺爺沒受什麼苦,也沒給兒子帶來什麼壓力,這把年紀了,算是喜喪。
「是啊,我就怕生了什麼大病,現在的醫藥費那叫一個貴啊!我家那倆兒子怎麼負擔得起?」
陳敬不很能聽懂她們的鄉音,只大致聽出了意思。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死亡是放在天平一端衡量的籌碼——另一端不是感情,而是金錢。
可是被生活壓著脊樑的家庭,的確生不起一場大病。在世俗的衡量下,陳敬有些茫然,給不出非黑即白的答案。只是,有些太冷冰冰,像在討論物件,不是在討論人。
陳敬走到戚鋒面前,略微低頭鞠躬,「節哀。」
戚鋒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穿著做工精良的黑西裝的少年,手中還捧著一大束新鮮素白的花,氣質和這裡格格不入。戚鋒猶豫地問,「你是?」
陳敬說,「我是戚老師的學生,陳敬。那天電話裡,我們聯絡過的。」
戚鋒瞭然,「是你。」他又皺起眉說,「但……戚老師,學生?」
陳敬不解。陳敬為他的參加想到最妥帖的理由,就是學生來祭奠老師。畢竟戚爺爺桃李滿天下,冒出來一個學生也不突兀。
戚鋒疑惑地說,「父親從來沒有當過老師,哪裡來的學生?」
什麼?陳敬愣住了。
戚爺爺家中堆滿的物理書籍,認真的鑽研,仔細的批註,諄諄善誘的教導,為人師表的情懷——
陳敬始終以為戚爺爺是退休的老教師,但事實卻是,戚爺爺從沒有當過老師?
戚鋒見陳敬一身好教養,又是真心趕來,和陳敬三言兩語地講了舊事。
戚爺爺青年時上山下鄉,在這個小村落裡遇到了一位心愛的姑娘,兩人結婚後生下戚鋒,後來,姑娘因病早逝,戚爺爺也一直沒有再娶。
陳敬想起了新年前他和戚爺爺下的那局棋。他再沒機會去聽戚爺爺親口說當年的故事,但以另一種形式知道了情節。
當時,戚爺爺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陳敬不解其意,現在終於明白,戚爺爺是在說,他沒能實現成為教師的理想,但遇到了他一生的愛人。
何為得失,何為機遇?在人生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