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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火燒雲已經從西邊褪下去,客廳裡黑洞洞的。
江鑠坐到沙發扶手上,用手腕試試他的額頭,有點燙,「兒子,怎麼發燒啦?」
沙發上堆著抱枕,江潛把自己埋在這堆五顏六色的枕頭裡,懷裡抱著一個,身上蓋著薄毯,貓咪安靜地伏在腳邊。
「在阿根廷累不累?」
「晚上想吃什麼?」
「爸爸給你熬小米粥?」
江潛的睫毛在黑暗裡抖動,淺淺地呼吸著,不說話。
「不要小米粥,那蒸點麥飯。」
江潛翻了個身,背朝他,襯衫被肩胛骨撐起。
江鑠沒想到他兩個月竟然瘦了這麼多,「那就麥飯加小米粥,再把人送的醬牛肉切兩片。」
江潛終於說話了:「不想吃。」
「這死孩子,這不吃那不吃,你爺爺當年啃樹皮,要知道從棺材裡蹦出來按著你的頭吃!」
江鑠自己決定了,把貓抱走:「別學你哥挑食。」
他去廚房翻出米麵,抓了兩把小米泡進溫水,又從冰箱掏了捆油麥菜,洗完切碎用乾麵粉粗粗一拌,放灶臺上沁著。
橘貓在他腳邊繞來繞去,江鑠給它餵了點雞腿肉,看貓咪吃得香,他眼角的皺紋舒展開,笑呵呵地摸著它耳朵上的聰明毛,跟它玩了一會兒,「還是我們小二子聽話。」
砂鍋裡的水滾開,他把泡好的小米倒進去,調小火熬著,另一邊油麥菜也上了籠屜。熱氣燻得江鑠抹了把汗,一手扶著老腰,一手快刀剁了幾瓣蒜。十五分鐘後麥飯蒸好了,他掰了點焦紅的幹辣椒,和蔥花一起堆在碗裡,拿滾油一潑,香味在房子裡爆炸。
江鑠解下圍裙,把麥飯和鋪著醬牛肉的小米粥端過來,放在茶几上吹了吹,「不吃拉倒。」
窗外升起一枚月亮,白晃晃的光照進來。
江潛不情不願地爬起來,看到他爸在笑,嗖地一下又躺回去了。
江鑠也不管他,自個兒香噴噴地吃起來,嚼著五香牛腱子,問他:「你弟弟真值五千塊錢?」
江潛嗯了一聲。
「小兔崽子,從小就不會撒謊,我都擔心你在外面跟客戶談生意,把咱們公司老底給揭了。」
江潛說:「它真值五千。」
他聞著小米粥熱騰騰的香味,低低道:「我也真對她沒心思。」
江鑠皺了下眉,他從沒見過兒子這樣頹喪。
他的兒子從來不用家長擔心,他們也沒怎麼管過,別的小男孩兒七八歲狗都嫌,他七八歲已經一個人去英國上寄宿學校了,班上都是年齡比他大的同學,但他受了委屈,也不跟家裡說,只是帶著獎狀回家時,才在眾人盤問之下淡淡提一句「有點累」。他媽剛走那會兒,他在葬禮上冷靜得像個大人,朋友告訴江鑠:
「你這兒子養得不好,太老成了,把事都藏在心裡,恐怕以後是個操心的命。」
江鑠深以為然。
「也怪我們,從小教你要做個讓人喜歡的孩子,卻沒教過你別人不喜歡你要怎麼辦。」他嘆了口氣。
江潛從枕頭間露出一雙沾了水汽的眼睛,「我沒要她喜歡我。」
胸口的抑鬱蔓延開來,他茫然地盯著天花板,過了很久,才啞聲道:
「我覺得我很差勁。」
他想起小時候讀過的古書,孔子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第一個製作陶俑陪葬的人,是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的。
因為儘管沒用活人殉葬,但動了這個心思,也和用活人殉葬無二了。
他沒有做,卻動了心思。
……很差勁。
他被自己的道德反覆拷問,反覆摔打,可那點火星怎麼也撲不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