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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爪扶著牆探過頭去,對它的破壞行為表示抗議:&ldo;刁小三,不許你這樣搞!&rdo;
它咬住一根高粱秸,用力地拽著,拽下來後,用獠牙截成片段。&ldo;奶奶的,&rdo;它說,&ldo;奶奶的,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世道不公,小鬼拆廟!&rdo;它直立起來,叼住一根高粱秸稈,借著身體下落的重力,猛地往下一扽,豬舍頂部,頓時出現一個窟窿,一片紅瓦,落在地上,跌成碎片,成團的雪,紛紛落下,落在它的頭上,它晃動著頭顱,眼睛裡的綠色兇光碰到牆上,如同玻璃的碎片。這小子,顯然是瘋了。這小子的破壞活動還在繼續,我仰臉看著自己的舍頂,心急如焚,團團旋轉,有心想跳過牆去制止它的破壞行為,但與這樣一頭瘋豬搏鬥,結果必定是兩敗俱傷,情急之中,我尖聲嚎叫,發出的聲音,竟然與防空警報相似。學唱革命歌曲,拿捏著嗓子摹仿,但總是似是而非,情急之下的嚎叫,竟然逼真了防空警報。
那還是我幼年時的記憶,為了防止來自帝修反的突然襲擊,在全縣範圍內舉行過防空演習。遍佈全縣每個村莊、機關的高音喇叭裡,先是放出低沉轟鳴之聲。這就是敵人的重型轟炸機在高空飛行時的聲音,一個奶聲奶氣的播音員說‐‐接著響起尖厲的扎人耳膜的呼嘯‐‐這是敵人的飛機開始俯衝‐‐接著響起了鬼哭狼嚎之聲‐‐請全縣革命幹部、貧下中農仔細辨聽,這就是國際通用的防空警報,一旦聽到這種聲音,大家要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躲到防空洞裡,如無防空洞可躲,就雙手抱頭就地臥倒‐‐我像一個學戲多年終於找準了調門的票友一樣,沉浸在愉悅之中。我轉著圈嗥叫著。為了使警報聲傳送到更遠的地方,我猛地躥上了杏樹枝杈,樹上的積雪如同麵粉,如同棉絮,細密地或者稀疏地、鬆軟地或者沉重地落在地上。
雪中的杏樹細枝呈現紫紅的顏色,光滑硬脆,彷彿傳說中的海底珊瑚。我攀援著樹杈上升,到了杏樹的頂端,我已經將杏園豬場的情景以及整個村莊的情景納入眼底。我看到炊煙裊裊,我看到千樹萬樹猶如巨大的饅頭,我看到眾多的人從被積雪壓得彷彿隨時都要坍塌的小屋裡跑出來。雪是白的,人是黑的。雪深沒膝,人走得艱難,一個個左右搖晃,身體踉蹌。他們都被我發出的警報驚動。西門金龍、藍解放等人是最早從那五間熱氣騰騰的房子裡鑽出來的。他們先是轉著圈,仰起頭往天上觀望‐‐我知道他們在尋找帝修反的轟炸機‐‐然後便臥倒在地,雙手抱著腦袋‐‐一群烏鴉呱呱叫著從他們頭頂上飛過去。這群烏鴉,巢穴架設在運糧河東岸的楊樹林子裡,雪掩大地,覓食困難,它們每天都要飛來杏園豬場與我們搶食吃。‐‐後來他們都爬了起來,抬頭望望雪後初晴的天空,低頭看看冰封雪掩的大地,終於找到了警報的發源地。
藍解放,現在我必須說到你了。你舉著馬車夫使用的竹節長鞭奮勇地衝過來。林間小路上因豬食滴瀝而結成的冰坨子使你連跌兩跤。一跤前僕,狀如惡狗搶屎;一跤後仰,恰似烏龜曬肚。陽光嬌艷,雪景美麗異常,烏鴉翅膀上都彷彿塗了金粉。你的半邊藍臉也熠熠生輝。在西門屯眾多的人物中,你始終算不上主角,除了莫言經常與你在一起嘀嘀咕咕之外,幾乎沒人答理你。就連我這頭豬,也沒把你這個所謂的飼養班班長放在眼裡。但是現在,當你拖著長鞭奔跑而來時,我驚訝地發現,你已經是個身體瘦削的青年。我事後掐爪一算,你已經二十二歲了,的確是個大人了。
我抱著樹枝,迎著彤雲fèng隙中的太陽,張大嘴巴,又發出一輪曲折迴旋的防空警報。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