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六,雪落望梅開 5(第1/3 頁)
光澤如漆的歙州墨,安靜地躺在藍田羊脂玉盒中,黑如暗夜,白如霜雪,涇渭分明,卻同樣的,溫潤堅密,豐肌膩理。
衣冠楚楚,眉目淡雅的老者執起墨,在鼻下嗅了嗅:內中加有珍珠,麝香,冰片,樟腦,藤黃和犀角等香料。
用它抄寫的書,即使存放百年,香氣如故。
歙州李墨,天下第一品,當年的才子秦觀珍藏了半塊,制墨名家潘谷看到,下跪驚呼:我生得再見矣。
曾經的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如此珍貴之物,他可日日把玩,欣賞,甚至,磨墨書寫,親身體會筆下那玄妙的芳香和流暢。
就如整個江寧府的人都不曾想到,那個摘枝為筆,鋪沙為紙,勤學不倦的貧苦少年,會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指點萬里江山。
權焰熏天,風光無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依然填補不了,心中的至深遺憾。
跋涉千山萬水得到的風景,不能與所愛分享,嘔心瀝血創下的家業,後繼無人,至親至愛,都離他遠去。
那年,素衣少年的他,謙卑爾雅,細雨霏霏中搖櫓過河,江南潔白的杏花,飄落在一川綠水,也飄落在他的小船。
抬頭,她佇立在一彎拱橋,淡黃輕羅衫,手持青花傘,眉目如畫,婉麗似水。
春雨迷離,滿城花樹,兩兩相望,從此思君朝與暮。
她不動聲色地守望著他,天資聰穎的寒門少年。他心有靈犀地在各種詩會文賽中嶄露頭角,終於,求娶到了名門望族的嫡女。
婚後夫妻恩愛,次年便喜得麟兒。但一顆翱翔九天的心,怎會只停留在兒女情長?
三年後,他進士及第被王氏榜下捉婿,王氏故交遍朝野,卻少才情出眾的子弟。
雙方各有所求,他娶王氏為平妻,與原配並列。
誰料,素來溫柔的她,不僅拒絕赴京與他團聚,且將珍藏的兩人髮絲,還給了他。
誰料,王氏因小產終身不育,他只好領養了妻兄王喚之子,取名秦熺。他想,這是老天對背叛的懲罰。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他在宦海沉浮,在兵荒馬亂中轉輾,兩朝皇帝甚至金帝都賞識他,賜美女無數,他不曾接納,沒有了那人,再多的鶯歌燕舞,也毫無意趣。
十七年的時光彈指即過,忽一日,剛才及冠的親兒求見,看到風姿卓然,與已酷似的骨血,他喜極淚下。
那時他剛從敵國逃回,作為新上任的禮部尚書,躊躇滿志地正要施展才學,與金人解仇議和,以求內部安定繁榮。
以為雙喜臨門的他,卻得到她已去逝的訊息。驚濤駭浪中逆水行舟,驀然回頭,遠橋上再也不見了那綽約妙曼的身影。
他的心伴著室外的雨,淚流了一夜,殘花拂了滿地,宛如在為她的一片痴情,終究付了流水,傷了時光。
唯一可慰的是,她長年修行禮佛,終究釋然,臨去前吩咐兒子守喪期滿,便到他膝下盡孝十年,以報生恩。
望兒文武聰明,內外兼修,精六藝,博古今,卻與她一般,不喜繁華,但愛山水。
望兒不願入仕,他多次勸說被婉拒後,便不再強求;望兒逢春要到山裡與授業師傅團聚,他沒有異議;望兒選中的妻,美慧過人卻任性嬌蠻,他亦歡喜接納。
後來兒媳誕下孫女,玉雪可愛,聰明活潑,他心肝寶貝地寵她,她亦乖巧,除了戀著爹孃,便是最愛在翁翁懷裡撒嬌。
仕途風光,兒孫繞膝,他終於滿足,家業無人繼承如何?畢竟,誰又管得了身後事?
然而,想來還是他積德不夠,老天終是要他孤身終老。從古至今,高峰險崖上,冷寂寞落,寒風蕭蕭。
震驚天下的岳飛案,毀滅了開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