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最後一班車》(第1/2 頁)

凌晨四點半的鬧鐘響了第三遍，陳志遠摸黑按掉手機震動，起身時肋骨下方傳來悶痛。他咬著牙將注射器扎進腹部面板，淡黃色藥液緩緩推入腫瘤病灶區時，後槽牙幾乎要咬碎。鏡子裡映出他枯槁的面容，化療讓原本濃密的頭髮只剩下幾綹灰白，像秋日荒原上最後幾棵野草。

"爸爸今天要開生日蛋糕車哦。"他對著床頭櫃上的相框輕聲說。照片裡六歲的小雨穿著粉紅蓬蓬裙，正把奶油抹在他鼻尖上。那是三年前的臘月二十三，也是他確診胰腺癌的前一週。

五點四十分的首班車啟動時，霜花正在擋風玻璃上蔓延。陳志遠習慣性調整後視鏡角度——這個動作能讓後排穿校服的孩子們恰好映在鏡面裡。後腰抵住特意加厚的記憶棉坐墊，癌痛暫時蟄伏成面板下游走的鈍器。

"陳師傅早！"穿藍棉襖的賣菜阿婆抱著竹筐上車，筐沿結著冰碴，"今早的茼蒿水靈，給您留了把。"老人粗糙的手將塑膠袋塞進駕駛座縫隙，青翠菜葉上還凝著夜露。三年來每個清晨，這袋時令蔬菜都會準時出現在防滑墊上，阿婆總說這是給"自家侄子捎的"。

七點十五分的朝陽路站臺，穿藏青色校服的女孩準時出現。陳志遠看著後視鏡裡晃動的馬尾辮，恍惚看見小雨蹦跳著朝他揮手。化療奪走生育能力的那天，妻子攥著診斷書哭到昏厥，而此刻他貪戀地望著那個與小女兒神似的背影，直到女孩落座時校徽上"市福利院"的字樣刺進眼底。

"終點站到了，請大家帶好隨身物品。"正午的播報聲驚醒了打盹的乘客。陳志遠摸出保溫杯吞下兩片止疼藥，塑膠瓶身被癌痛發作時攥得變形。手機螢幕亮起，妻子發來的訊息在通知欄閃爍："小雨問今年生日能不能去迪士尼，我說爸爸在攢錢買新款呼吸機。"

暮色降臨時，雨水開始敲打車窗。陳志遠在等紅燈間隙擦拭後視鏡，突然發現鏡面倒映的廣告牌換了內容——冰雪奇緣主題的生日蛋糕正在促銷。他想起小雨確診先天性心臟病時，曾趴在icu玻璃窗上呢喃："艾莎公主的城堡是不是比醫院白？"

"師傅！後面有輛電瓶車！"尖叫聲撕開雨幕的瞬間，陳志遠已經猛打方向盤。失控的大貨車擦著公交車尾燈掠過，金屬刮擦聲像惡獸的利爪。他死死踩住剎車，腫瘤壓迫的神經突然爆開劇痛，後視鏡裡最後的畫面是車廂如搖籃般平穩停駐，二十四張驚惶的面孔完好無損。

血從嘴角溢位來時，陳志遠摸到口袋裡的迪士尼門票。昨夜他偷偷拔掉鎮痛泵，用最後三個月工資換了兩張聖誕夜通票。冰涼的塑膠票根浸在溫熱血泊裡，防偽鐳射映出車窗外的急救燈，紅藍交錯的光斑中，他看見小雨戴著艾莎皇冠在雪中旋轉。

"患者肝部腫瘤破裂，準備腎上腺素！"急救床輪子碾過急診室地磚，陳志遠渙散的瞳孔突然聚焦。他抓住護士腕錶，錶盤日期顯示12月24日18:47，離小雨生日還有五小時十三分。

"麻煩把後視鏡"破碎的臟器擠壓著聲帶，染血的手機相簿裡，三年前的生日影片自動播放。鏡頭劇烈晃動，小雨奶聲奶氣地喊："爸爸看鏡頭呀！"，而他正在笨拙地點燃"6"字蠟燭，火苗照亮眼角的細紋。

陳志遠最終沒能說完這句話。心電監護儀發出長鳴時，沾著茼蒿汁液的塑膠袋從駕駛座跌落，福利院女孩在晚高峰新聞裡捂嘴痛哭，而千里之外的迪士尼樂園，穿白大褂的護士正抱著小雨看人造雪花飄落。

三天後的葬禮上，公交公司送來改制後的後視鏡——鏡框鑲嵌著二十四位乘客手寫的祝福卡，玻璃夾層裡封存著兩張褪色的門票。當妻子把小雨的呼吸機管纏繞在鏡框邊緣時，冰雪奇緣的主題曲突然在太平間響起，殯儀館師傅慌亂地掏出震動的手機："奇怪，這破手機自動播放起兒歌了"

窗外又開始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