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雪未央,掌心糖》(第1/2 頁)
凌晨四點五十二分,李桂芳把最後半塊冷饅頭塞進嘴裡。鐵皮櫃子最裡側壓著兩張診斷書,肝癌晚期四個字在昏暗的節能燈下泛著青白。她攏了攏露出棉絮的橙色馬甲,金屬銘牌在鎖骨下方磨出暗紅的血痂,編號0379的字跡早就模糊得像是被淚水泡過。
雪粒子砸在塑膠雨披上發出細密的聲響,她握著竹掃帚的手指關節腫得像發酵過頭的饅頭。前天下水管道破裂,她跪在冰水裡掏了三個小時堵塞物,此刻膝蓋像是插著兩把生鏽的刀,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骨頭摩擦的咯吱聲。
"要不再跟工頭預支點?"老張頭縮在垃圾車駕駛室裡,尾氣混著他劣質香菸的味道噴在結霜的玻璃上。李桂芳搖搖頭,她記得工頭上週說這話時油膩的手指擦過她手背的溫度,"預支可以,晚上來我辦公室"。女兒小滿的學費還差三千八,醫院催繳單上的紅章刺得她眼底生疼。
十字路口的led屏突然亮起來,當紅女星代言的珠寶廣告晃得她眯起眼睛。商廈保潔員拖著水桶從旋轉門裡出來,看見她時下意識退後半步,塑膠桶裡漂著玫瑰花瓣的溫水濺在她開膠的棉鞋上。李桂芳彎腰去撿被風颳跑的塑膠袋,後腰突然傳來劇烈的絞痛,冷汗瞬間浸透了三層毛衣。
"媽,你看!"記憶裡小滿舉著滿分試卷的模樣忽然清晰,那孩子總把校服洗得發白,鉛筆用到捏不住才肯換新的。上次家長會她躲在廁所隔間,聽見幾個家長議論"那個掃大街的女兒",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印。
雪越下越大,高壓鈉燈在風雪裡暈成模糊的光團。李桂芳機械地揮動掃帚,鐵鍬與地面摩擦的火星落在積雪上瞬間熄滅。西服革履的男人把星巴克紙杯摔在她剛掃淨的路面,滾燙的咖啡在雪地上燙出醜陋的疤痕。她蹲下身時聽見男人打電話的嗤笑:"跟垃圾打交道的人能有什麼尊嚴。"
後腰的疼痛開始向四肢蔓延,喉嚨泛起鐵鏽味。李桂芳摸出貼身口袋裡的塑膠藥瓶,倒出最後三粒止痛片混著雪水嚥下。藥效來得遲緩,她扶著垃圾桶劇烈咳嗽,掌心的血跡在白雪上綻開暗紅的花。二十米外的24小時便利店飄來關東煮的香氣,玻璃櫥窗裡穿鵝黃色羽絨服的女孩,和小滿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的笑臉重疊在一起。
破曉時分,清潔車引擎的轟鳴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李桂芳望著天際泛起的魚肚白,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丈夫被鋼筋貫穿胸膛時手裡還攥著給她買的髮卡,血滴在雪地上也是這樣的顏色。急救車鳴笛聲裡,包工頭往她懷裡塞了兩萬現金:"人沒了,這事別聲張。"
掃帚突然脫手砸在冰面上,李桂芳踉蹌著扶住行道樹。樹坑裡積著前夜醉酒青年的嘔吐物,餿臭味混著血腥氣衝得她眼前發黑。手機在口袋裡震動,醫院護士冰冷的聲音穿透風雪:"林小滿家屬?今早檢查發現癌細胞轉移,需要立刻手術。"
雪片撲簌簌落進她張開的嘴裡,李桂芳摸索著工裝褲暗袋裡的存摺。那上面的數字她每晚都要數三遍,還差兩千,明明再熬三天就能湊齊。掃帚柄在掌心勒出紫紅的淤痕,她彎腰去鏟凍結的嘔吐物時,聽見脊椎傳來清脆的斷裂聲。
柏油路面在視線裡傾斜成詭異的角度,李桂芳望著自己撥出的白霧在路燈下消散。雪地上散落著幾張代金券,某家新開張的火鍋店寫著"消費滿500送玩偶"。小滿六歲生日那天隔著櫥窗看了好久毛絨熊,最後卻拉著她說"媽媽我們去看免費的噴泉吧"。
血從嘴角淌進脖領,溫熱的觸感讓她想起女兒最後一次化療後枯黃的臉。工頭承諾的工傷保險金拖了三年,病歷本里夾著勞動仲裁通知書,封皮被摩挲得起了毛邊。遠處傳來早高峰的喧囂,穿校服的少年踩著限量球鞋跑過她身邊,鞋底帶起的雪粒落進她睜著的眼睛裡。
李桂芳最後的意識停留在存摺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