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家事(第1/5 頁)
走出早餐鋪,走上鄉村的水泥路,走過牛、貓、狗看護的房屋…走了許久,坎沙仍未能走出瓦汀家的軼事。
他雙手插兜,從高處遠望農田。
那荒蕪的野草上,越野車正在熄火中。坐在越野車頂的主人低著頭看牛羊垂首咀嚼,正如遠道而來的客人俯視著主人一樣自在。
他從沒有和黛麗婭阿姨講過話,每次見面,都是跟富達爾進出校門,恰好碰到。他的眼睛告訴他,那是位美麗又親切的女士;他的耳朵知會他,那是位慈愛又體貼的母親。至少,他很羨慕富達爾,羨慕鄉下來的小男生有著聰明的頭腦、羨慕內向又易相處的好同學有個能親自來接送其上下學的媽媽。他敢說,被爹媽忽視的塔都斯,也是暗暗嫉妒的——他看得出來,在描述富達爾回家,那種乘在腳踏車的後座、摟著黛麗婭的腰的場景時,塔都斯的表情,是一種難言的懷疑和自嘲。
假如讓塔都斯選擇,是開著摩托、乘著跑車獨自飛馳,還是由父母阿姨守在校門外、步行來接送,他相信,塔都斯會選擇後者,當一個刻苦學習的乖孩子…
不,想這些有什麼用?有必要思考與他自身無關的問題嗎?
他猛拍頭,走到泥土路上的石塊旁,用手擦走灰,頹廢地坐下。
越想遺忘,越是在乎;越想忽視,越是聚焦。如今,他的腦海裡不是摔成果凍的麻花辮,也不是聲色俱厲的安蘇妮,而是在他一個人立在校門口、莫名流淚的時候,遞來紙巾,幫他抹去眼淚的富達爾。
成績優異的富達爾、相貌討巧的富達爾、母親口中的好孩子富達爾、老師嘴裡的好榜樣富達爾…被多數男同學議論是娘炮、被多數女同學刁難調戲也不發脾氣的富達爾,除了好哥們兒塔都斯、蠢四眼埃爾羅以外,唯一能和他說些交心話,叫他在放學時難得松愜的富達爾…
一個他羨慕,他嫉妒,他感謝又不敢深交的好孩子。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哭?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清楚,他和富達爾頂多算是同班的朋友,是那種一出高中、連電話和信箱都不會互存的普通同學,是考入大學後、註定走向平凡和成功兩極的陌路人…
為什麼要哭呢?
他拿手指捏走淚滴,放在嘴邊舔走,哈哈大笑——他在幻想,在奢望,在祈求,祈求童年喪父的他能和富達爾一樣,有個雖無學歷知識、心卻關懷備至的媽媽…有個不用為生計擔憂,銀行卡里有的是存款,又不似塔都斯那般富裕又畸形的家。
可他現在明白了,世上沒有無來由的愛,哪怕是母親對孩子——看似沒有文化的漂亮村婦黛麗婭,興許僅是出於愧疚,才對兒子送出無微不至的呵護。
要說還有哪裡想不通,坎沙這個兒子,挺想回去問問媽媽,爸爸被貨車碾死的時候,她有沒有產生愧疚、有沒有懊悔對丈夫的責罵與苛難?如果有,為何她的態度是如此嚴酷、語言是如此狠毒?
“媽,你是不是把那些沒對爸撒完的火,都引到我身上了?”
一句長嘆,似笑似哭。嘆完,他把外套一脫,系在腰上,趁著午陽未暖,逆著涼風邁步,仰天咯咯笑,走出誰見了都要感慨獵奇的節奏。
無人矚目的鄉間,他隨便笑,隨便跳,隨便高歌隨便哭。
他要唱,他要誇鄉下好。誰說鄉下不好?這裡沒有人、沒有煩心的吵鬧,沒有叫人閉嘴的鄰居,也沒有擾人清夢的喇叭,如何不好?
雲啊,從藍天漂流吧;牛啊,在草叢裡飽腹吧;狗啊貓啊,到庭院前看著他,聽聽城裡的可憐人是怎麼引吭高歌的吧。
聽個狗屁。
快走到那片瓜地,他立時收口,看猜準了就送瓜的老農在不在屋。那一片片沙地,是爬滿了瓜秧,綠油油的,彷如池塘的水草,是波盪的色澤。身處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