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生活(第1/4 頁)
掰開生鏽的鐵皮門後,坎沙又一次溜進了無人的工地,走向疊在中央的磚堆,一躍而上。他想踢開前些日子拍碎的磚塊,卻發現磚頭碎了幾層,實在踢不乾淨,索性俯身上手,把碎磚都扔了開,恰好騰出一個座椅般的空間,可以抱著書包、背靠發冷的磚頭,坐在其中。
就像格威蘭人的博度斯卡那樣,如君主巡視王國,如…
喜劇裡,那些自掘墳墓的傻瓜。
他還沒來得及多享受一會兒躲在磚堆裡的愉快,一雙灰色的運動鞋,就搭在了他的頭上。隱隱發白的鞋尖,和他的頭髮相隔不到一掌,只是稍微踢了踢,便讓他拉開書包,把那本帝國將軍的自傳掏了出來,頭也不抬地舉了老高:“我看完了,送你吧。”
那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坐在坎沙的上方。他沒有低頭或彎腰,眼睛是緊盯對面的商業廣場,似乎在眺望、眺望那家門面冷清的書店。他望了很久,久得坎沙舉酸了肩,把傳記落在書包上,才給了回答:“我看過了。”
“你看過了?什麼時候看的?”玩笑般的回覆,讓坎沙捧著書,合起了節拍,卻不氣不惱,“反正,我可是如約讀完咯?不想撿二手貨,就直說,我送你本新的,回家慢慢看吧。”
“我真的看過了。”
“真的?你啥時候讀完的?”
男孩望著書店,眼皮眨也不眨,嘴裡的話,雖是答非所問,又足可讓坎沙無言:
“寫書的人,是第二帝國的將官,軍銜為中將,是個皮糙肉厚的聖恩者,很能捱打。他被軍校的高年級生霸凌過,啃過泥,喝過尿。上了戰場後,他先是效力帝皇利刃軍團,和博薩人打過仗;又轉入帝國使者,效力於聖靈元帥;在聖靈遇襲前,他又跑到聖恩麾下,在祈信之子軍團工作,避開了朝晟人的斬首行動;成為聖恩者後,他婉拒了蒼白熾焰軍團的邀請,而是推薦當年欺凌過他的學長去就職…讓這些人死在博薩、死在帝皇使者的手上,對嗎?”
對的,對的。
男孩所說的,和坎沙在書裡讀到的完全吻合。再往後,這位逢凶化吉的將軍,更是在聖恩元帥失蹤後,果斷代表帝國的軍人,宣佈投降。因為甚少參與戰事,也沒有在戰場玩過屠殺,他被格威蘭的軍事法庭裁為無罪之身,得以遷往灰都康曼城,在王庭的特務部門「黑水」謀了個閒差,還在交誼會上,認識了靚麗的格威蘭愛人,生了個混血的寶寶。等兒孫滿膝,他功成身退,開始環遊大地,重回當年的戰場,寫下這本自傳,用以評析第二帝國的功敗垂成之因,抨擊愚昧而不著邊際的國教,挖苦神聖而虛無縹緲的帝皇,批判特羅倫人的尚武情愫,認為將修習靈能的課程移出課表,是王庭對特羅倫人最溫和的救贖。
等男孩講完了,坎沙把傳記塞回書包。他把書包抱得很緊,把頭垂得很低,再開口,已無方才的風趣和意氣:“抱歉,我不該懷疑你…”
“懷疑我什麼?”
“我…我覺得你沒讀過這本書,是在應付我…”
“就是懷疑我撒謊?”
“是的,我懷疑你撒謊…”
“為什麼呢?”男孩坐在坎沙的上方,依舊望著書店,隔著巴掌寬的空氣,踹動了坎沙的頭髮,“為什麼覺得我在撒謊呢?”
是啊,為什麼呢?
不明白,坎沙自己也不明白。是不相信一個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小孩子,能在他履約前,讀完那厚厚的傳記嗎?可他小時候,不是成天泡在圖書館、坐在書店,哪管名著、漫畫、小說,都讀了個遍嗎?他應該明白,對於真正愛讀書的人而言,時間、詞彙量和精力,根本不成問題,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懷疑從沒撒過謊的孩子,對他講了幼稚的謊言呢?
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他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