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第1/4 頁)
清平簷(1)
1999年秋天,我剛來上海,沒什麼朋友,只能整天泡在酒吧裡,在那裡用一臺老式手提電腦寫點兒東西。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的是延長路平型關路口的清平簷。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這家裡外都有些破落的酒吧,晦暗地矗立在梧桐落葉中,無形的頹廢差不多就要把它掩埋了,二樓歐洲風格的布藝沙發又大又軟,當初肯定是很奢侈的,不過我到上海的時候,它們都已經半舊了,對於清平簷來說,我來得太晚,沒有趕上她的繁華盛世。但是對於上海來說,也許我來的正逢其時,1999年的上海,人們臉上總是洋溢著某種焦灼的氣息,這種焦灼是積極的,骨子裡有一種蒸騰的味道。然而,這種氣息卻不容易感染我,一個白天不上街,晚上不看新聞的人,不大容易被那種所謂的大時代氣息感染。 我喜歡的飲料叫“赤裸的暈眩”,這種飲料對混合口味的追求非常上海氣,但是,上海人只迷戀綿軟的酸和甜,而“赤裸的暈眩”卻是又澀、又苦。朗姆酒加上檸檬、牛奶兌制而成。剛開始它給我的印象並不好,奶和檸檬起反應,牛奶變成了細細的白渣,有種腐敗的氣息,但是漸漸地我迷戀上它了,那種悲喜交集、苦中作樂的感覺很契合我當時的心境。 那些日子,無數讓人睏倦的下午,就這樣在清平簷裡打發了,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兒要做,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人要等,何不就來喝一杯呢?第一杯獻給窗外的天空吧,秋天的天空讓人陶醉,讓人願意為它幹上幾杯,第二杯呢?獻給大街上的行人,每個步履匆匆的行人都讓人欽佩,他們是有方向的人,第三杯呢?為樹稍上的風吧,它們在樹稍上跳舞唱歌,可能很疲倦吧。第四杯呢?不,沒有第四杯,譬如主所說,凡事都可行,但不都有益處;凡事都可行,但不都造就人,人哪,不要被誘惑。 今天,我沒有喝那麼多,我在等張曉閩。昨晚她把一摞書忘我這裡了。果然,她沒有讓我等得太長,3點59分,張曉閩提前一分鐘出現了。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看得出她走過來的時候很急。 “這麼喘?見我激動的?”我拉開凳子,讓她做下。 她沒好氣地說:“喘有什麼呀?你不也在喘嗎?” 說著,她把衣服掛在椅背上,向侍應生要了一杯乾薑水。張曉閩理著火紅色零亂型髮式,上衣是翠綠色的露臍裝,兩相對照,那顏色就非常軋眼,下身的牛仔褲做過舊,膝蓋上有一塊是破的,坐下來的時候,腿一曲,膝蓋就露出來了。我看到酒吧裡的許多人在看她,不過,張曉閩並不在乎。 “激動就激動麼,還不承認?”我把書遞給她,我放低了聲音。 “對!你讓我激動。好了吧?”張曉閩接過書,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乾姜水,喝水的聲音大得出奇。 “就是啊!要不昨晚你能留下來?”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不是激動,”她略略停了一下,像是在思忖什麼,一口一口地泯著,好一會兒才說,“也許是因為,淒涼吧。” 我喝完杯裡的酒,又向服務生要了一杯: “你們這一代人,沒有兄弟姐妹,甚至堂兄弟、表兄弟都沒有,是孤獨。” “不是孤獨,是淒涼。”張曉閩執拗地糾正我。 我望著她涉世未深顯得很單純的臉,很是不解:“你這年紀,應該難得有淒涼的感覺。還小,有些東西恐怕還體驗不到。” “其實也沒什麼。”她把手放在桌上,一動不動,好像陷入了沉思,一會兒又瞟著我說,“怎麼說呢?前天男朋友說,要愛我一輩子,問我要不要愛他一輩子。” “好事吧!?” “可我當時只是覺得淒涼。”她打斷我,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想著,要和一個人守一輩子,從17歲到97歲,太可怕了。一輩子就這樣嗎?” “那你不愛他?”我問。 “不知道,也許和愛沒關係。孤獨的時候總得有人說話呀。”她側過臉,伏在桌子上,“可是,和一個人在一起,就非得愛嗎?” “在一起總會愛的吧。” “那,昨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