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舊創(第1/2 頁)
太陽還沒升起,勞倫斯就起床了。今天是菲麗絲的生日,而他要為她奉上一頓大餐。也許這就是卡琳給他放假的主要原因吧,她其實對這兩個年輕人若即若離的關係很是著急,似乎她很想把兩人撮合在一起。卡琳從未提起過自己過去的故事,勞倫斯也只能猜測,也許她從沒有過這種經歷,所以才會期待發生在眼前的愛情快速升溫。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某種意義上她還真是可憐。
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勞倫斯按住一塊牛肉,用擀麵杖狠狠敲打著它。廚房裡沒有照明燈具,廚具也很舊,如果勞倫斯沒在昨晚花幾個鐘頭把它們恢復成可以正常使用的狀態,那他今天恐怕就忙不過來了。他在黑暗中捶打著牛肉,肌肉緩慢扭曲變形的,粘乎乎的敲打聲包圍著他,讓他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他上次聽這種聲音是在戰場上,連枷狠狠咬在垂死之人的血肉上,直到把受害者的肌肉打成軟塌塌的餡——就像他現在做的一樣。現在想來,勞倫斯覺得那個手持連枷的塞連人一定是個新兵,因為老兵更懂節約體力的重要性,他們不會把寶貴的力氣浪費在必死之人身上。
黑暗中的胡思亂想讓勞倫斯感到疲倦,於是他停下來休息。那塊牛肉已經變得沉重而潮溼,這說明再加把勁就可以剁餡了。天剛矇矇亮,看來時間還很充裕。
“唔,你沒有常識嗎?”卡琳不滿地倚在門口提醒道:“我不反對你鼓搗食物,但現在天還沒亮,我想再睡一會,明白了?”
“好吧,我…儘量小聲,抱歉。”
送走了卡琳,勞倫斯把一塊舊毯子墊在了案板下,繼續他手頭的工作。沒過太久,整塊牛肉就被他拍爛後剁成了餡,他的手指撫過這些碎肉,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擺弄成大小均勻、飽經摺磨的球體。他猶豫了一下,有顆肉丸在某一瞬間看起來好像一隻模糊的眼睛,讓他的胃袋脹得難受。
“啊,牛肉,肉丸。”他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語,似乎沒察覺到自己的心率有些失常,“對了,它們需要醃上兩個鐘頭。”
他在逃避。那時他被關在囚車裡,有個重傷者的臉半掩在骯髒的繃帶裡,只露出他的眼睛。據說,是塞連的魔法師燒了他。一顆火球掠過了他所在的陣線,將他身邊的其他人燒成了灰,但沒能立即殺掉他。勞倫斯還記得他眼周新生的息肉就和眼前的肉丸一樣,沒了表皮,明亮的粉紅。
不…這是牛肉,肉丸而已。他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然而思想總是自由的,在把抹上香料的豬肘架在火上烤時,他終於忍不住乾嘔起來。他想起了斷肢和屍體,塞連人沒空替蘭斯人掘墓,所以就把堆積成山的屍體摞在一起焚燒,那個味道和烤豬肉的唯一區別就是少了鹽和各種調料的芳香。
勞倫斯並不矯情,這些後遺症是他離開戰場後才慢慢顯現的。和他一樣,他的兄弟們當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說的上是健全的。就連塞連最仁慈最慷慨的古斯塔夫公爵都覺得他們是一群可憐的靈魂。上百個血淋淋的可憐人,穿著偉大的蘭斯制服和盔甲,分別來自六個不同的行省,因為戰敗成了一群無家可歸的野狗。相似的命運讓他們結成摯友,相互信任,相互扶持。也許勞倫斯和他們的地位並不相同,但在一條船上,這些從來都不重要。唐納德是管事的,有時是勞倫斯發號施令,他們沒有完整的指揮鏈,平時也不存在上下級關係。任何敬禮或巴結的意圖都毫無意義,在經歷了那麼多恐懼之後,太多東西都失去了意義。
比起戰死計程車兵,他們是一群幸運的混蛋。在塞連人眼裡,他們不過是一群還能走路的屍體。戰場上留下的傷口可以被治癒,但永遠都不可能被隱藏起來。勞倫斯已經開始覺得做這頓飯是種煎熬了,他很後悔自己沒多買點蔬菜,而不是肉食。無端的妄想讓他意識到動物的屍體事實上和人類的屍體沒什麼本質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