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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越長越大,吃得越來越多,還得總給他改衣服添衣服,逼得她恨不得無中生有。她從一家裁縫鋪子裡接了些縫紉活兒,夜夜從黑縫到明,也還是賺不來幾個大子兒,有時候窮極了,心中一憤,也想去賣力賺錢、給人家當女僕去,然而冷靜下來一想,還是邁不出那一步——她躲在家裡吃鹹菜疙瘩,雖然自己苦,但走到人前去,人們還當她是個小家閨秀;可她一旦跑到別人家裡當了丫頭,那身份就一落千丈、沒身份了。想要嫁人都找不到上等人家了。
她的親戚、鄰居以及所有相熟的人們,提起二霞都挑大拇指,說她不容易,是個好姐姐,但是讚美之餘——她看出來了——他們也在等著她為弟弟做出更大的奉獻,以便徹底成就她這「好姐姐」的美名,屆時傳為本縣的一宗美談,豈不妙哉?
但她實在是沒什麼可奉獻的了,再奉獻就只能是把自己賣了。
二霞活到這麼大,總是殫精竭慮,總是拆了東牆補西牆,總是一邊維持著小家閨秀的體面,一邊偷偷的在家醃製大量的鹹菜疙瘩,偶爾買點肉,全被弟弟搶去吃了。弟弟認為自己在長身體,且是家中的頂樑柱兼繼承人,理所當然的該多吃肉;而姐姐是個姑娘,誰家正經姑娘是饞嘴的?
二霞餓,饞,想睡個懶覺,想出去逛逛,想痛快的吃一回棗泥糕,想了好些年,一樣也沒辦到。她必須得長姐如母,必須得愛弟弟、養弟弟、嫁了自己好用彩禮給弟弟娶一房媳婦,或者先設法給弟弟娶一房媳婦,再把自己嫁了換彩禮。
所以她有時候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特別的無情自私,因為她近兩年居然時常感覺自己奉獻得夠了——對著那人高馬大的弟弟,她沒有什麼欣慰之愛,就只是感覺「夠了」。
再說得明白赤裸一點,就是她抱屈了,自覺著吃虧了,有怨氣了。
後來,這個弟弟不聽她的話,夥同縣裡幾條茸毛未褪的「好漢」出門闖世界,一下子闖了個無影無蹤,而她也被皮家那兩個小流氓逼迫得逃到了天津衛。弟弟究竟闖到哪裡去了,她不知道,反正她是誤打誤撞的進入了一個新世界。
她對這個新世界相當滿意,這個新世界裡沒有她的親人,和她最親近的傅西涼也只是她的東家,她的僱主。她所出的每一分力氣都有價值,換回了她的吃、她的住、她一個月五塊錢的零花。她可以理直氣壯的不必「愛」傅西涼,可正因為是可以不愛,她反倒又慷慨有情起來,願意為他操心熬夜,願意為他省錢算帳,並且沒牢騷、不委屈。
棗泥糕也可以隨便吃了,一旦能夠「隨便吃」,很快也不饞它了。
「對著自己的親弟弟斤斤計較,對著認識了沒多少天的外人倒是好得很。」她翻了個身,閉了眼睛,自己點評自己:「什麼人嘛!」
點評完畢,她在雨後的涼意中,繼續睡了。
翌日清晨,二霞梳洗完畢,一邊把鬢角的碎發往耳朵後頭掖,一邊走進了院子,就見外頭是個涼快的陰天,看著倒不像是會再下雨。
過了一會兒,傅西涼也出來了,也同樣是先看天。二霞問他:「今天還出去?」
他睡足了覺,神清氣爽:「出去。」
二霞當即去準備早飯,給他買了一大塊棗兒切糕,因為這東西瓷實,吃了頂餓。
他把一整塊棗兒切糕全吃了,又喝了一碗青菜蛋花湯,然後開門出發,結果一出門就看見了來寶。來寶笑嘻嘻的向他打招呼,他問:「你好了?」
「好了。」來寶告訴他:「就是那些涼水鬧的,回家躺到晚上就好了。今天我帶了一壺涼開水,這總喝不壞我了吧。」
傅西涼坐上了洋車:「那走。」
來寶問清了地址,然後就抖擻精神上了路。拉著自己的潔淨的新洋車,載著一位同樣潔淨、看起來同樣很新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