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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了好事,理所當然能向他要幾句誇。出了岔子,也理所當然跑來討幾句斥。
久而久之,花信便習慣了。
甚至無需「久而久之」,他從最初好像就是習慣了的。
其實習慣是最溫吞如水的東西,像平湖之下的暗流,湖面不動,便永遠察覺不了。
於花信這種性情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但他並非真的無波無瀾。
有一日,他在宮府一座樓閣之上謄抄靈臺經卷,仙使和仙童怕打擾他,都規規矩矩地呆在偏屋,離樓閣遠遠的。
四周素白無色,也沒有一絲人聲,樓閣之下還有丹爐藥香隱隱傳上來。
他謄抄了一卷,嗅著那股藥香,忽然有些怔然。
某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少時、未及弱冠,被遠遠安置在花家劍場邊的高閣上,十數年如一日地當著花家一眾弟子中的標杆和例外。無人叨擾也無人靠近。
就在他飽蘸了墨,換了一卷仙帛,平湖無波打算繼續謄抄時,一道青色身影撞進餘光。
那道身影手裡拿著一瓶會學人說話的語草,一邊跟語草胡亂鬥著嘴,一邊身輕如柳絮般繞過高閣橫樑,一躍而入,不偏不倚落在經案前。
「乖巧一點,多學好聽話,少招人煩。」雲駭指著那語草警告完,將那瓶跟他衣衫同色的語草擱在經案上,噹啷一聲輕響。
他撐著經案,笑著說道:「師父謄抄經卷煩悶嗎?我來陪你。」
花信筆尖一頓,抬了眸。
筆尖飽蘸的墨不知何時滴在仙帛上,化了一大片。
那其實是往平湖裡投了一顆石……
只可惜時機不對,有些晚了。
因為那之後沒多久,雲駭就一貶再貶。大悲谷香火零落,近百年沒有一絲供奉,於是某一天,天際寒星滑落,仙都少了一位被叫過「郎官」的仙。
依照靈臺天道的規矩,被打落人間的仙是會被整個仙都淡忘的。不會有人想起這個人,哪怕看到與他相關的東西。
所有與他相關的記憶和過往就像蒙了一層濃重的霧,朦朦朧朧撥掃不清。
但是花信與其他人不一樣,因為在他的宮府裡,到處都是那人留下的痕跡——那些平添活氣的靈物,還有那些搖頭晃腦說著「仙首今日還不曾笑過」的語草。
他一邊在天道作用下淡忘,一邊又會看著那些靈物語草,想起那抹躍過橫欄、撞進高閣的青色長影。
那是一種極為矛盾的感覺。
就像有人反覆往湖裡投落石塊,再反覆將漣漪壓平。
他開始經常將自己束在那座樓閣上謄抄經卷,一模一樣的仙帛、一模一樣的筆,有時候甚至連天都像那日一樣泛著緋色。
但不論他謄抄完多少卷,不論他何時頓住筆尖抬起頭,都不會再有那樣一個人笑嘻嘻又理所當然地落在他面前了。
於是,他又有了一次破例。
依照靈臺天規,被打落人間的仙,他是不能過問的。但他有一次借事去了花家,在花家留了一道符書,幫忙探看那人的痕跡。
在那些年的符書迴音裡,雲駭落回人間後過得其實還不錯,他忘記了曾經仙都的所有,像世間萬千百姓一樣,過著普通而平靜的日子。
他就住在春幡城邊角,在花家日常可以探尋到範圍裡,學了一些簡單的術法,但一直沒有再入仙門。
仙都之人不記年歲,但明無仙首是個例外。倘若有人突然問起,他連想都不用想,就能答一句如今是人間多少年。
明明他作為仙首,必須常守靈臺,很少得空去人間。
曾經,花信覺得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很多年,直到雲駭在平靜中慢慢走完凡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