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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同時認出他。
人沒怎麼變,但黑了,高了,也壯了。我聽到這許久都沒人叫過的外號,眉頭一皺。
耿一直是個二百五,小時候這樣,大了也沒變。他把盆一摔,撲過來抱住我:「哎呦我靠,多少年沒見了啊?咱倆怎麼這麼有緣!我就在這間住,你哪兒?」
我喘不過氣,肉貼肉在這個天氣不會讓人愉快,伸手推開。
「你隔壁。」
耿一直曾用名耿直,和我的淵源要追溯到小學三年級,他做過我的鄰居。
那個夏天又潮又熱,我頭皮上長了汗皰疹,怕感染,自己剃了光頭。某天下午他被一群大孩子欺負,碰巧被我看見。
雖然從面相上看不出來,但我確實常有頭昏腦熱、熱血上頭的時候,湊巧路見不平,於是出手相助。打那以後,這小子見我就喊禿子哥,雖然我比他還小几個月。
沒多久,他爸就娶了富婆,搬到了景區邊上那套帶院的大別墅。離別的時刻沒什麼特別,就像是生命中無數個擦肩而過的人一樣,揮揮手就走出了各自世界。
我是悲觀主義者,心裡雖然也有觸動,但一旦接受人就是要不斷說再見的社會規則,就沒什麼值得難過的了。
更何況玩伴,玩伴,本來就是玩兒完就得散。
耿一直透著股傻勁,這點從小到大都沒變。所以久別重逢,相處起來也不覺得尷尬。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問:「你舍友…人怎麼樣?」
青春期時我還有著不值錢的薄臉皮,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暗戀校草的姑娘,想打聽人都要拐彎抹角。
耿一直果然沒多想,掰著手指數:「一個姓程,從外省來的;一個姓周,省籃球隊的,那身板,那肱二頭肌,哎我給你講,他……」
遲遲沒有講到目標人物,我只好打斷:「一間四人,還有一個呢?」
耿一直怪叫幾聲:「哦——那哥們,帥他媽慘了!絕對是硬通貨,不吹牛逼。」
這麼誇張?
我明明不認識裴雁來,卻莫名與有榮焉,半笑不笑回了句:「哦。」
很詭譎的心情。
「好說。」耿一直端起盆:「你跟我去宿舍見見不就知道了。」
男人是得靠兄弟。
一聲兄弟,一輩子兄弟。
耿一直的宿舍基本上已經收拾整齊,但空蕩蕩的沒人在。
直到進門,他這才大夢初醒似的:「哦,對了。人去打水了,估計待會就上來。我是下鋪,這張,床你隨便坐。」
收拾宿舍是髒活,我褲子髒了,即使他招呼我,我也不會沒心沒肺往上坐。
四張書桌和書櫃並排靠在一側牆邊。
這張太亂,我猜是耿一直的;那張桌上擺著紅金相間的膠皮小豬存錢罐,有點兒磕磣,應該不是;那張……
那張桌子上放著瓶香水。
玻璃瓶,但瓶身大半是黑色,方方正正地杵在那兒,看著很有份量,高階感撲面而來——
可我是俗人,第一反應是肯定很貴。
我走近,趴下身子,想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我有點好奇。
我是真的有點好奇。
「媽的,夏天就該喝汽水,爽!禿哥你要嗎?我這兒還有……」
耿一直話癆,一個人就能排一班子戲,自顧自開了瓶可口可樂,汽漫出來時滋滋作響。他後面又說了什麼,我沒怎麼注意。
眼睛代替指腹,我的視線一點點磨過金色的英文字母,嘴唇跟著字母嗡動了幾下。
「straight——」
「straight to heaven,『直達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