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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這天夜裡,過風樓下起雨,雨大得像是用盆子往下倒水,而且呼雷電閃。墓生不害怕雨,但害怕雷電,每一次電閃都有一道紅線劃下來,一下子照得天地都是白的,然後又一盡地黑,雷就嘎喇喇地響,像是在自家屋頂上爆炸。墓生關著門窗不敢睡覺,人都說呼雷電閃是天上有龍要抓人的,他害怕龍來抓他,便鑽進地窖裡,戰戰兢兢到了天亮。天亮時雷電沒了,風雨也住了,墓生照舊得去山頭的婆欏樹上插紅旗,他爬到樹上,看見東邊遠遠的山那邊太陽正往出拱,撲哄撲哄地,顏色很嫩,如蛋黃一樣,想著風雨雷電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天怎麼就發脾氣了?他尋找著哪兒還有竹節蟲,可一低頭,在婆欏樹右邊五丈遠的地方,竟然那棵白樺倒在地上,折斷了三截。墓生啊的叫了一聲,忙從婆欏樹上溜下來,繞著白樺看,原來白樺外表上好好的,中間卻朽空了,是雷劈了它,劈倒在地又斷了三截的。他鑽進中間那一截裡,空洞恰好容下他的身子。墓生讓自己安靜了一會兒,要感覺腦子裡會不會有嗡聲,沒有,他說:不會有啥事的。就從山頭跑到上院,給老皮報告雷劈了白樺。老皮的眼角有兩疙瘩眼屎,並不在意,卻讓墓生立馬到陳家村把任桂花叫來,越快越好。墓生已經走出了院門,老皮伸著腰說:你說雷把樹劈了?墓生說:是那棵白樺。老皮說:狗日的,咋不把張收成劈了?!
墓生到了陳家村,任桂花在門口臺階上梳頭哩。任桂花必須站在臺階上才能完全把頭髮垂下來梳通。她一聽見是老皮又叫她去公社,梳子掉在地上,說她心慌得很,讓她靜一靜,就坐下去,頭髮在臺階上撲撒了一堆。墓生說那不行,書記讓他四個蹄子跑著來的,去遲了招罵的。任桂花亂胡地把頭髮編了辮子,還要洗臉,墓生說洗的臉幹啥,又不是進縣城呀?!兩人一路小跑,到了上院,任桂花累得趴在地上,給墓生說:我心往出蹦哩!墓生敲院門,老皮走了出來,任桂花說:書記叫我?老皮說:咋來得這慢的,這錢就得你掏呀!任桂花說:我掏我掏,給他包紮花了多少錢?老皮說:你說啥?任桂花說:張老師在窯上的事我知道了。老皮好像生了氣,說:你怎麼知道?任桂花說:墓生在路上說的。老皮踢了墓生一腳,墓生忙要解釋,老皮沒有理,只對任桂花說:我是說你得掏電話錢!任桂花說:電話錢?老皮才說:去接吧,他從部隊上給你來電話啦!任桂花喉嚨裡咯的一下,爬起來就進屋去接電話,果然是丈夫從部隊打來的電話。
任桂花和丈夫通完電話以後,走出了屋子,給院子裡的老皮說:我通完啦。老皮說:他給你說啥啦?任桂花說:他說他請了假,三天後就探親回來。老皮說:這是組織上給你的保護,你該知道你怎麼做吧?任桂花說:我知道。
幾天後,下院的幹部都在傳著任桂花和她丈夫通電話的事,說是任桂花拿起了電話聽筒,氣喘吁吁地說:喂,喂!她丈夫說:是桂花?任桂花說:你聽不出我聲了?丈夫說:這長時間呀,我都等瞌睡啦!任桂花說:咱家離公社遠麼,你好不好?丈夫說:好得很,假請下了,三天後就到家啦!任桂花說:啊,啊你要回來啦?是大後天擦黑到嗎,那我去車站接你!丈夫說:不接了,面揉好,人洗淨,等著!
這話越傳越成了笑話,老皮要大家封口,追問過墓生是不是你說的?墓生說公社辦公室主任問過這事,他只說任桂花接了她丈夫的電話,別的一個字都沒說。墓生給老皮發咒:我要多說一個字,我嘴是拉屎的,讓龍抓我!一連三天,他見了老皮就發咒,老皮說:不是你就不是你吧。墓生說:可你老瞪我。老皮說:我是大眼睛,看你就是瞪你啦?!墓生這才臉上活泛起來,主動給老皮學了幾聲牛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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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編秦嶺遊擊隊革命史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我是要離開過風樓公社了。這一日天上只有一朵雲,又白又大,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