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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芝忽地想起,這人原是天道啊。
一開始,她只是想殺了他罷了。
可世事無常,到了最後,她也只是弄髒了他。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謝朝兮的眼睛。這雙眼睛蒙著層霧,早已不復初見時的那般乾淨澄澈,裡面滿是傷痕。不論深淺,每一道,都是她親手劃上去的。
「外門見到你時,我想,這雙眼睛可真好看,這身脊骨可真挺直,這人應當是永遠也不會求人的。」虞芝忽然開口,她的聲音虛無,似是穿透這雙眼,看到了過去,「只是現在,謝朝兮,你太普通了。」
沒有一點傲氣。
沒有一點——身為天道的樣子。
「謝朝兮,你還不明白嗎?過去種種,不過是我在逗你玩,討個樂子罷了。與你折騰這麼些日子,我早膩味了。從今往後,就當我從沒有救過你,你愛師兄弟間親和友愛就回太清宗,愛普渡眾生就去五蘊寺,總而言之——別再來煩我了。」
虞芝轉過身,染血的粉色裙擺在空中劃過一個凌厲的弧度,聲音鋒利淬冰,將聽者的耳廓割開,刺進對方的柔軟血肉裡。
謝朝兮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的十指陷入柔軟的泥土之中,有花瓣凋落他的手背。
他喚出虞芝的名姓:「虞芝,你有心嗎?」
他語氣平淡,繼續道:「你說,你要做我心中唯一要緊的。可如今,你要將我體內這唯一跳動的血肉帶走。」
說到這裡,他的音調有幾分顫抖:「若是你當真有心,你為何不知曉,剜心之苦,會有多痛?」
謝朝兮跪在地上,頹敗著身軀。
從初遇起,虞芝每回見他,哪怕再痛苦,再崩潰,他的脊骨也挺得筆直。只是此刻,他像是被人抽出了撐住自己肉身的筋骨,顯出將傾之感。
「我從未見過比你更美的人。」他聲音低啞,垂落的眼睫遮住瞳孔,看不清裡面的神色,「我也從未聽過,比這更惡毒的話。」
他的耳畔又傳來了瓔珞的輕響。
他看見宗門之外,趴在地上抬不起頭的自己,在這樣的瓔珞聲中緩緩拾了氣力;他眼前又出現了那片淡紫色的荷花,石榴裙在頭頂搖曳,而他的手穿過烏黑的發,繫緊了雪白肌膚上的碧色墜飾。
周身兀然黯淡下來,他回到了那個密不透風的冰冷洞穴,有鮮紅的藤蔓在他的面前擺動,有溫軟的花緩緩綻放;繼而雨聲綿綿,連傾盆大雨都在記憶之中軟了下來,只餘交疊的衣衫、溫熱的呼喊。
——要跟我走嗎?
——師弟難道不喜歡?
——若有今朝,誰求來世?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是我的道侶。
似是幻覺,又如此真實。
——可我會變。
——我句句喊你的名字,難道就是我心中有你?
——可我也說了,那些都是假話。
過往的記憶開始撕扯他的肉體,甚至於將魂魄都折騰得七零八落,他從裡面撿起了喜怒與擔憂,恐懼與沉醉。
他想起尚未走上太清宗之時,曾救過一個失足落水的孩童。
那孩子撲騰著四肢,無論如何也觸不到岸,甚至連呼救的叫喊都被湧進口鼻的水花撲滅。救人之際,他沒有一點遲疑,卻在好不容易將那孩子抱在懷裡之時,被對方胡亂揮舞的四肢打得下沉,嗆了好幾口水。
縱然之後他將孩子平安救下,那溺水的感覺卻始終留在他的身體裡,他的記憶中。
謝朝兮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只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那個落水的孩童,比那孩子更絕望的是,他不僅無法張口求救,甚至連四肢都僵硬如石,動彈不得。
往他的生命之中注入光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