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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哥怎麼了?」她打斷謝騁如,「他如今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謝騁如搖頭。
不知人在何處,甚至不知生死。
何未心一沉。
「清哥兒的副官在四月來租界見我,那位副官對我說,清哥想我們做一件事。等風頭過去,親眼看看你好不好,如果你無恙,就告訴你,」謝騁如靜了許久,輕聲說,「『騖清無能,無法踐行婚約。還請二小姐……當舍則舍。』」
她眼淚突然就掉出來。
不是為了「當舍則舍」,而是那句「騖清無能」……
謝騁如抬腕看錶,以此來掩飾說出此話的難過心情,她輕輕離開座椅,到何未跟前:「這句話我不是以謝騖清二姐的身份說的,是以一個比你年長許多的、結過婚的女人身份來說,未未,人生的路還很長,你自己和你的家人最要緊。」
謝騁如又道:「你從十八歲到二十二歲,算正當好的年紀,已經用來等他了。之後,當為自己著想了。謝家,不想耽誤你。」
謝騁如說著話時,也是傷感。
如今的謝家……已經沒幾個人了。
忠門忠門,是累累白骨搭起來的安|邦衛國門,而骨上皮肉所帶的家族姓氏都遲早會消失,直到無影無蹤。
謝騁如想到曾和三妹聊,你說,人一輩子活一回,我們這樣的人會不會被人笑傻?
三妹說,誒,就是一輩子才活一次,管人家說什麼。
謝騁如又問,你說,下輩子投胎,你我在不同的國家,怎麼辦?
三妹說,你保你的國,我護我的民。我們為自己的土地民族而戰,你若降我,我必然瞧不起你,可你若死在我刀下,我敬你是個英雄,厚葬你。
謝騁如紅了眼睛,摸摸何未的頭髮。
已經許久不敢想起三妹了,今日見到何未,被勾起了內心深處的痛。
「珍重。」謝騁如柔聲說。
謝騁如走後,她在茶室內坐著。
想他的話,眼淚掉在裙子上。
他的前半生,似乎總在朋友、盟友的背叛裡度過。
……
龍涎香的香氣越發濃。
她像回到南洋,潮濕悶熱的海風,是少女時對那片海域最深的印象。
她想像著,在那個海島上,她曾騎著腳踏車經過一片不起眼的民宅,其中一棟門前有大片濃綠的芭蕉葉,擋著的院子裡,往內走,有個屋子裡擺著把磨舊了的藤編躺椅……有個養傷的少將軍曾躺在那裡仰頭看異鄉的夜空。
而現在,她的少將軍又被逼去了何處……
斯年抱著一摞報紙進來,小小聲說:「九叔公讓我給你講,南昌那裡起義了。」
那年,經歷數個月的屠殺後,他們終於拿起了武器,在南昌打響了武裝起義的第一槍。
她不想讓小孩子看淚眼,低頭,摸著蹲在一旁的貓。
「叔公說,」斯年用自己的話給她繪聲繪色地講,「起義,要偷偷的,因為身邊有敵人,要定好個時間,突然就打起來。」
斯年其實想問,爸爸在不在那裡。
但好似能感受到何未的難過,把想問的壓在心裡。女娃娃走過來,學著她,一起摸著貓兒的背脊,滑滑的、蓬鬆的毛在她指間穿過,再穿過小娃娃的指縫。
小小的稚嫩的聲音說:「他講,起義前,有人唱國際歌。」
斯年又說:「叔公還講,南昌起義的人認自己人,是用口令的。你猜口令是什麼?」
她輕搖頭。
斯年甜甜一笑,輕聲說:「河山統一。」
河山統一。
在血流成河後,仍有人百死不屈,從血裡走出來,帶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