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覆(四十九)忌憚(第1/3 頁)
皇帝抬手撣了撣如女兒柔嫩肌膚般的中衣,撣去砸在窗臺上,又飛濺至身上的細密水滴。
掌心是一股微涼的清醒:「問吧!」
重華門後長巷裡震天的喊殺聲被傾盆雨勢鎮壓,而雨水深處不知是那樹鳳凰花開的太盛還是沾染了血色,有隱約的猩紅。
秦宵的語調似他臂彎裡的雪白拂塵,是溫柔和順的,只是他眼底的光,卻烏定定直直照進皇帝的心底:「陛下廢棄她,是因為她這個皇后當的太受百官命婦的敬畏,讓陛下忌憚了?真的覺得她會反陛下?還是、只是因為太后的以死相逼?」
皇帝皺眉。
不知何時起,他眉心的印記已經無法撫平。
他轉首,專注的望著窗臺下白鶴紫霄漆面嵌螺鈿案几上的一盆光禿禿的枝條修剪的清雅出塵的白梅,是迷茫而憐惜的。
許久後,方低迷道:「或許,都有吧……」
秦宵站在窗前,拂面的是雨水與陰雲席捲來的夏日難得的清涼,雨滴似乎有了石子的力道,擊在面上,有些痛。
伸手,將窗欞緊緊闔上,動盪終究被阻隔在了殿外:「那時候陛下並不愛她,當初求娶她,是因為姜家和沈家皆將她視作掌上明珠,他們在先帝的心裡還是頗有地位的。」
「她獨立,有手腕,不妒不憤不爭寵,能照顧好陛下每一個安分的女人。而不安分的,也從不需要陛下開口,自有那些女人該去的地方。說踏腳石也過了,陛下還是很滿意她這樣的妻子的,不是麼?」
皇帝目色裡的憐惜在茫茫雨勢被遮蔽之後,迅速抽離,只餘了一抹迷茫和淡漠在交織。
秦宵順了順拂塵,繼續道:「可隨著奪嫡的路越走越遠,陛下發現,她和沈家在百官、命婦、宗親之中的威望越來越高,陛下開始擔心,這樣的皇后、這樣的後族,會不會終有一日成為強大的外戚集團,掣肘了您的權利。」
「疑心一旦種下,不會泥土裡腐爛,它只會在陰暗潮濕的懷疑裡慢慢發芽、生根。即便她穩坐後宮不在過問政事,陛下還是不放心。因為先帝給國公爺的權利實在太大了,沈家郎君也越發得力。」
「後來她懷孕了,在她嫁給你七年之後。她很歡喜,陛下也曾真心歡喜過的吧,畢竟是嫡子。」
那樣的一字一句,彷彿心底的倒刺被人拂過,不那麼痛,卻叫人難以忍受的心底煩亂。
皇帝的瞳孔微微一縮,似乎看的有些遙遠:「嫡庶尊卑有別,嫡子,總是不一樣的……」
秦宵對他的話有一目鄙夷與嗤笑:「可後來又不高興了。有這樣外家強大、手腕厲害的母后,嫡皇子一旦長成,怕是會將你的權利慢慢吞噬掉。皇帝沒有了絕對的權利又怎麼可以容忍呢?所以,疑心慢慢成了防備,防備有成了忌憚……」
他停了下來,微微側首看著李彧。
一向淡然無波的眸子裡凝聚了一束光,強烈的無法遮攔的打進皇帝的眼底。
尾音洋洋一舒,輕緩的語調卻似刮骨寒風,直吹心底:「恐懼啊……」
那束光在皇帝目中破碎成帶著尖銳寒光的光影,翻湧浮沉,傷人之時,在錦衣華服之下亦有不為他人所知的傷痕。
「秦宵!」
他眉心深刻的紋路里有殺意閃過,「你的言論姿態,已經不像個內侍了。朕之事豈是你一介閹人可揣摩窺探的!」
秦宵挺直著背脊,淡淡看著皇帝眼底的殺意,徐徐一笑。
他是奴婢,一個閹人,可他從不承認自己是李彧的奴婢。
他不配!
如今走到這一步,他該完成的都完成了,便也沒什麼值得害怕的。
不,他從不曾害怕死去。
能虛與委蛇在他身旁這數十年,不過是想在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