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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慎對於臺閣體自然是很不滿的,這是一種扼殺人天性的詩體,偏偏這種詩體自永樂至成化風靡了近百年,到了弘治朝仍沒有完全完全消退。
大宗師陳方垠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對於臺閣體的弊端肯定有著清醒的認識。文人一旦戴上了枷鎖再想作出遺世獨立的好詩便是絕無可能了。
臺閣體有些像歷史上的駢文,雖然看似華麗卻是脫離現實,很難出現一兩首震懾心魄的佳作。中唐韓愈柳宗元能夠倡導古文運動反對華而不實的駢文。而從臺閣體問世直到弘治初期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真正發聲反對臺閣體。在這一點上荼陵詩派的掌舵人李東陽也不能算一個榜樣,其所作詩作仍難以跳出這個圈子。
唐詩毫無疑問是所有朝代詩作的頂峰。宋詩雖然瑰麗華錦,但卻丟失了唐詩的神韻。相較之下,普遍被人定為野路子的元詩則與唐詩更近。明代臺閣體則更像是走了宋詩的老路,這路還走的更偏了。所謂“宋詩深,卻去唐遠;元詩淺,去唐卻近。”便是這個道理。
陳方垠知道臺閣體的弊端卻不敢發聲,就在其眾裡尋他千百度時,驀然回首,卻發現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在陳方垠看來,“行人繫纜月初墮,門外野風開白蓮”這一句看似平淡無奇,卻是於平淡之中見真情,頗有賀季真那句“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神韻。
陳方垠找尋了良久卻未尋到的唐詩風骨竟然在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身上發現,這讓他又驚又喜,又羞又驕。
但他卻不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完全表露出來,這樣不利於少年的成長。
年輕人自然是要多多捶打的,若是捧得太高沒準會摔得更慘。
謝慎雖然沒有等來大宗師的真切讚揚,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大宗師的心中留下了一個重要位置。這要得益於謝慎對於明代文人的瞭解。前世科班出身的謝慎,對於明代文人的心理狀態還是很有一番見解的。
明代的文人實際上處於一種很掙扎的狀態。一方面他們渴望像北宋時期的那些名士般掙脫名韁利鎖,為蘇東坡齒,為辛稼軒舌。但另一方面,巨大的現實利益又讓他們不甘心放棄功名利祿,往往徘徊彷徨,最後才會生出臺閣體這種有些畸形的詩體。
炮製出臺閣體並不能解決什麼,只會讓這一代的名士更加彷徨,說白了就是懷疑人生。
套用范仲淹一句話便是“進亦憂,退亦憂”。
這是一個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時代,是士大夫滋生的樂土。就在這種鶯歌燕舞的迷醉之中,謝慎用最簡樸的語言寫出了“門外野風開白蓮”這樣驚豔脫俗的詩句,簡直就是振聾發聵。
大宗師陳方垠雖然一直在用臺閣體麻痺自己,但當他再次聽到復有唐詩風骨的詩句時心中仍會迸發出無限激情。
清新脫俗,言之有物這才是詩歌該有的功用!
可以說從一開始,謝慎便摸到了大宗師的這處軟肋,並設下了一個心理陷阱。不懂心理學的陳方垠陳老大人自然不明白這是謝慎布好的局,一頭紮了下去。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要想讓大宗師徹底認可自己,謝慎便需要在他心底刻下自己的印記!
沒過多久畫舫便停靠在湖心島的碼頭上,仍自沉浸在詩句之中的大宗師陳方垠是在陸淵陸按察副使的提醒下才意識到畫舫已經靠岸。
兩位大員先後下了畫舫,謝慎也和王守文跟了下去。
此時緊靠土山的六角亭中,謝慎事先安排好的一眾“演員”早已就位,就等著謝慎凳高相聚。
這其實也是一場豪賭。謝慎早先從陸府管家貴方那裡打聽到大宗師和陸按察副使對翠湖情有獨鍾。這次大宗師按臨紹興是必定會去見同年好友的,故而謝慎賭他們一定會去翠湖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