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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恨死我了吧?”她這麼說。
“鄭老師。”我聽見昭昭的聲音異常清澈地響起來,她注視著飯店的角落,我覺得,或許她的聲音並不是清澈吧,說不定是因為裡面含著點前所未有的陌生。
有個年輕的男人從飯店的洗手間裡走了出來,緩緩地走向屋角一張只設了兩個位子的小餐桌。那上面放著兩個空了的啤酒瓶,有一個可憐巴巴的杯子,還有一疊海帶絲。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拉鍊帽衫,很舊的牛仔褲和運動鞋。我看不出來這個人有多大年齡,我覺得,說二十三四,我信;說二十七八,也沒什麼不可相信的。
“他……”昭昭用力地甩甩頭,“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帶著滿臉沒幹的淚痕,忠實地轉過頭去又看了那人一眼。
“別回頭,你別去看他。”昭昭急促地命令我,聲音發顫。然後她像是快要哭出來那樣說,“鄭老師,你別回頭看他呀,我求你了,他就是那天我在公交車看見的人。”
我恍然大悟。我其實還沒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是我離開了自己的椅子,走道昭昭身後去,把她的手握在我的手心裡——這麼涼。
那人安然地給了我們幾秒鐘的背影。最終緩緩地轉過身。
“過來坐吧。”哥哥的語調輕鬆得像是招呼一個人打牌。昭昭的收就在這一刻重重地痙攣了一下。
他沒表情地掃了我們大家一眼,眼神像個拖把那樣粗糙地把每個人掠一遍。
哥哥指了指昭昭,“都跟了這麼久了,你不累嗎?”說完他嘆了口氣,像是剛剛完成一場風塵僕僕地長途旅行。
我似乎又回到了小學時代的操場,體育老師站在主席臺上拿著喇叭要我們全體保持一臂距離。我是現在的我,略帶尷尬地站在童年時代的位置,從前往後數,第五排,我那麼高,但是我前後左右的那些小學同學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我知道這是夢。但是,也許這不過是在平凡不過的某個陰天上午,二十二歲的鄭南音原本就應該出現在那裡,他們也不問七歲的鄭南音到了哪裡去了,他們也不在乎這突如其來的大傢伙為何就這樣出現在隊伍裡——是的,他們不在乎,這就是我對“童年”最為深刻的記憶。他們不在乎那些令我不安的事情,他們不在乎別人的恐懼和羞怯,甚至連自己的恐懼和羞怯也不在乎。下課鈴一響,他們就會像潮水那樣洶湧到操場的任何一個大人們甚至無法想象的角落,但是盪鞦韆的人完全不會在乎蹺蹺板那邊發生什麼謀殺案,在樹蔭下因為沙包遊戲的勝負爭吵的人早就忘記了課堂上剛剛被老師屈辱地拽著紅領巾拖出教室,就像是拖一頭牲口。因此,童年的鄭南音知道自己是鬥不過他們的。
能夠滿不在乎的像丟垃圾一樣跌掉自己的屈辱,這些人真是厲害呵。
有一個音色奇怪、聽上去帶這莫名喜悅的女生像悶雷一樣從頭頂上湧動過去:“為**,保護視力,預防近視,眼保健操,開始——”他們,我身邊所有的孩子,就順從的在音樂聲中閉上了眼睛。為什麼啊?你們都困了嗎?你們都站立著睡著麼?是的,我上小學的第一天,心裡的疑問完全就是這樣的,可我不敢開口問身邊任何一個小朋友,直到今天,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還是不敢。
他們閉上眼睛,一個接一個地,像多米諾骨牌那樣,於是後來我也跟著把眼睛閉上了。我命令自己不要問為什麼,不然,會被當成膽小鬼的。不對,我畢竟已經二十二歲了我是大人了啊。不可以那麼快會到小時候的,否則,中間那麼多年的歲月算什麼呢?“鄭南音。”我身邊的小男孩叫我,他居然毫無障礙地認出了我,他說,“鄭南音,你還傻站著幹什麼啊?你要是不快點按晴明穴,被巡查老師發現了,會給班裡扣分的。”
然後我就醒了,夏日的光芒粗粗地蹭著我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