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第 175 章(第1/6 頁)
過了仲霜, 便是季秋, 暖陽不復, 寒風乍起。昔日的紅葉盡染,繁花漫野, 一夜間皆成了枯枝殘葉, 為細雨打落在鄴城郊外新起的墳冢間, 隨風瑟瑟。抬頭四望,滿目蕭然。
王粲的屍首焚燒過後, 連同生前的衣物一起封入了棺槨。他下葬的這一日,許是天公也為其哀慟,自辰時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曹丕與一干朋友親自前往郊外,為王粲送葬。他本是不想打傘的, 這樣便可痛痛快快的與老天同哭一場, 還不必落下閒話。可司馬懿的話成功勸阻了他。如今鄴城疫病癒演愈烈,曹操又還未歸,正是人心不穩,百務待理的時候, 如果曹丕再一個不察病倒了,事態只會更加糟糕。
是了,仲達總是比他冷靜許多。哪怕這場瘟疫同樣奪走了他的長兄司馬朗的性命, 也不見仲達有多哀慟, 仍舊能條理清晰地為自己分析利弊。人情之喜怒哀樂,世間之悲歡離合,在他翻雲覆雨間皆不過是籌謀算計中需要多考慮的一環。
有這樣盡職盡責的謀士, 他感到慶幸,真的。
棺槨落到土坑中時,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鐵鍁剷起雨水浸溼的泥土,再傾倒在棺槨上。它們順著邊壁滑落,只留下棕黑色的印記。葬禮上,哭聲是不能斷的,或是低聲啜泣,或是嚎啕大哭,還有那些披麻戴孝的婦人,哭得肝腸寸斷,幾欲昏厥。它們在空氣中彌散,與細密的冷雨交織纏繞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緊緊覆在曹丕臉上。他快要窒息了,可溼黏的寒意早已沿著手腳蔓延至全身,凍住了他本不下任何人的哀慟。
於是,眾人便看到,世子冷峻而沉默的佇立在冢旁,無悲無喜。就像人們從來聽不到,溺水者撕心裂肺的哭喊。
棺槨已被徹底掩埋,只留下一個半人高的小土堆,彰顯著他曾經存在的痕跡。依著禮法走完流程,身邊的兵衛上前提醒曹丕,已到了回鄴城的時候。
作為尊者,親臨祭喪,已是給足了面子。
可不夠,一點也不夠。
悽風苦雨中,突是響起一聲高亢的嘶吼。溺水之人拼盡最後的氣力,將聲音送出水面。於是,那些被壓抑著的,激烈的、痛苦的、絕望的、哀慟的,勃然大興,戛然而止。
眾人皆驚詫的看著曹丕。
“仲宣生前最好驢鳴。丕曾答應他,若卿先丕而喪,丕必以驢鳴送之。”
說這話時,他突然想到,那日一門之隔內,王粲是否已隱約有了不安之感,這才重提舊日之約。作為摯友,王粲早知曹丕此時的心境,所以提早便為曹丕想好了藉口。
“在此諸位,無不是仲宣摯親好友,不如也各作驢鳴一聲,禱仲宣魂有所安。”
此話一出,眾人面上神情更是七紅八紫,複雜得很。驢者,粗野之物,鳴聲既無虎嘯之雄然,亦無鳳鳥之清揚,而人象其聲時,更是要吐盡了氣,漲紅了臉,只有鄉野村夫才會作這滑稽之舉。更何況是這肅穆的葬禮,是他們一群有禮有節的君子。
可說這話的又是曹丕,這個如今主掌鄴城,前途不可限量的魏王世子。直言拒絕,他們不敢,只能面面相覷,看誰先來出這個醜。
就在這時,驢鳴再次響起。這一次的聲音,不似曹丕所作那般撕心裂肺,但亦是激烈高亢,既似世態人情之諷笑,又像墜入深淵前的哭嚎。眾人循聲四下張望,想瞧瞧所由何人,最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司馬懿身上。
曹丕不由一怔。
聲音落下,司馬懿恢復了原本端正。他神情冷淡,無任何一絲羞赧,就好像那聲驢鳴不是他發出的一樣。
“昔有戴叔鸞,因母好驢鳴,常作其聲以樂之,世人皆以為孝舉。懿願從世子之言,合先賢之意。”
話音剛落,又有一聲驢鳴響起。是吳質。
“仲達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