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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不走,跟蹤的嫌疑就大了。想到這一點,他毅然邁開了步子。然而一邁出去他就後悔了。他老是要非常倉促地給某件事情圈上句號,早早地從事情中抽身出來,躲進一個人的世界裡。
細雨無聲無息地打在地上,一切都是灰濛濛的。他想到姑娘可能正看著他,就快步疾走起來,然而雙腳是那樣沉重,以致都有些跌跌撞撞了。
姑娘騎著單車追了上來。單車咿咿地叫著。
我們真的是同路呢,她說。
他沒有看她,但是側耳聆聽。她的聲音是多麼悅耳啊,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切開了他那堅硬的果核。
不過我感覺你一直在跟著我,她說,我能感覺出來。
他不吭聲,為了表示禮貌,他朝她輕輕地咧了一下嘴,但是馬上意識到這可能根本不是一副笑容,又趕緊收回來。
他問:你住在桑園附近嗎?
我就住在桑園啊,她愉快地答道,兩眼直視著他的臉。
是嗎,他竭力用一種很平淡的語調說話。他稍稍放慢腳步,使它跟江面上櫓聲的節拍相合。
怎麼以前一直沒看到你,她說,我已經在那裡住了五六年了。
哦,她都在那裡住了五六年了。那裡是她的家嗎?如果不是,她為什麼住在那裡?她看起來是那麼年輕,可又不像學生,那她是做什麼的呢?她為什麼願意和我講話?她在想什麼呢?這些問題像針一樣一下一下地刺疼著他。
路燈越來越稀疏,越來越灰暗,她車輪鋼絲上轉動著的那隻黃色小球現在變成了灰黑色。
他想告訴她,他大學畢業,居住在這裡只有一年,沒什麼朋友,一直很少出門,他每天都要複習功課,以便早日考上研究生,離開這個陌生的小城。
然而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神經質地朝她笑笑。他腦海里浮現起那個賣花的小男孩的形象。
她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雨稍稍大了一些,他抹了抹頭。頭髮已經濕漉漉了。這種天氣跑到外頭來,他想,把頭髮都淋濕了。
他們很快就到了桑園,到了她居住的那幢房子面前。他的住處還要再過去兩幢。
上去坐坐吧,她說。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要飄起來了,不屬於他了。太晚了,他囁嚅道,會不會影響你休息。是有點晚了,這是一個孤寂的夜晚,居民家的燈都已熄盡,天底下似乎只剩下昏黃的路燈了。
不要緊啊,她說,明天我可以睡個懶覺,醒來後就離開這裡。
啊,她明天就要走了。明天。為什麼不繼續住下去?明天我還待在那個小小的閣樓裡。
我不上去了,他說。他看見她那明亮的眼睛撲閃了一下。
那就再見啦,她朝他笑了笑,轉過身去。
再見,他說。
他看著她推著單車離去,朝那個黑乎乎的單元門洞走去。他站著不動,雙手插在口袋裡,右手摸到了那朵康乃馨。他馬上想到要把它送給眼前這位姑娘,便張開喉嚨喊,然而與此同時,他又意識到這是一朵乾癟、花瓣上布滿黑色摺痕的康乃馨,又立即縮回了舌頭。發自他的喉嚨的響亮聲音經過變形不顧一切地衝出了他的雙唇,在空氣中轉化成為了幾個難聽的絕望的音符。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春天的雨還在下著。
1994年5月
【短故事:1989】
大富出事了,在北京。天曉得。這麼好的日頭,這麼藍的天,可是天曉得。昨天夜裡,俺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夢見俺那爸爸正在後門的菜園裡埋他的小兒子,可俺那爸爸過世都已經有二十年啦。夢裡的俺身強力壯,正從地裡回來,還沒踏進家門,就聽見俺那姆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