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第1/3 頁)

不如不聚的好

如果一對夫婦連該不該離婚這種事情都不能自己拿主意而非得以&ldo;科學的&rdo;問卷測試作為決策之補充的話，那麼，我就有信心替恩格斯的理論作一點小小的補充，即除了&ldo;從它產生的那天起&rdo;出現的通姦和賣淫之外，從現在開始，一夫一妻制很有可能會正式加入一個新的補充，各位觀眾，它的名字就叫做考試。

考試以及問卷測驗之類通常多用來處理社會及公眾性的事務，一旦作用於離婚，便證明瞭婚姻的社會及公眾性正在不斷加強 （ 隨之而來是私人性的下降 ）。由這種婚姻所組成或拆解的家庭，也許正是吉登斯描述的那種&ldo;社會整合性家庭&rdo;，即&ldo;當強有力的家庭紐帶不僅向內看而且向外看時……家庭關係是更廣意義上的社會生活結構的組成部分&rdo;。不管社會學家怎麼說，我不喜歡離婚，既不喜歡看到自己離婚，也不喜歡看到別人的離婚，尤其不喜歡看到自己或別人的婚要參考問卷測試的結果而決定離還是不離。如果婚姻是一種承諾，離婚就是背叛；如果婚姻是一紙合約，離婚就是違約；如果婚姻是建設性的，生產的，離婚就是解構的，破產的；如果婚姻是一個當時堅信自己其實只是半個人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之後的合法的合二為一，那麼離婚就是把一個完整的人重新分成兩半‐‐ 惟一的作用，就像卡爾維諾借&ldo;分成兩半的子爵&rdo;之口所言：&ldo;被切成兩半其實是件好事，如此才會理解世界上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完整、才會知道這種不完整會帶來悲傷。&rdo;

悲傷，這就是離婚的全部。如果一對感情不合併且心智正常的夫婦要在回答過一堆問題之後才能決定各自去&ldo;理解這種悲傷&rdo;，那麼，婚姻制度對人類的異化無疑已躍上了一個新臺階，正如當初用來確認這兩個人出於愛情的自願結合竟要憑一紙毫不溫情的法律文書。

事實上，我個人對於離婚的恐懼主要來自於我對婚姻制度的長期以來的懷疑。當然，與以政治、經濟、風俗、宗族、生存甚至生理需求為理由的&ldo;秦晉婚史&rdo;相比，以愛情為基礎的&ldo;文明婚姻史&rdo;實在短得可憐。不過，既然今天我們對婚姻的談論無不以&ldo;愛情&rdo;的名義，那麼我的懷疑以及恐懼同樣也在於此。在這個意義上，即使是一對兩看相厭到忍無可忍的夫婦，離婚多少也會給他們留下&ldo;何必當初&rdo;的綿綿遺恨和心理創傷。這種悲哀完全是由婚姻制度造成的，無論是合法的離婚制度抑或&ldo;科學的&rdo;問卷測驗都不能使離婚者於世間的千般苦痛中豁免此項，除非我們在根本上把婚姻制度廢了。對於這種悲哀的本質，林黛玉早就作出過深刻的闡述：&ldo;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既清冷則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rdo;

即使對&ldo;聚如春夢散如煙&rdo;有著深切體會，曹雪芹也不得不以一個小說家的職業道德提醒讀者林的這種&ldo;人以為喜之時，他反以為悲&rdo;的&ldo;天性&rdo;實乃不合常理。不過，婚姻雖已異化為常理的一種，畢竟也不能算是人的天性。&ldo;離婚問卷&rdo;讓我進一步相信，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其實是抬舉了它，墳墓者，蓋棺論定。風情萬種，不過是一抔黃土掩了，制度保障下的婚姻可沒有墳墓那麼爽快，在它設下的那場合法的慘烈賭局中，紛紛擾擾，兜兜轉轉，絲絲點點計算，春宵戀戀變卦，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分手，悲歡恩怨，真真假假，原來都是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