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如無生(第1/4 頁)
葉聞道一人一馬,甩開重重草浪,筆直闖入深谷。要知他性情謹慎,深知“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而此番明知兇手就在前方,仍然孤身犯險,究其原委,除他對段長安一行所說的“道義”外,另一個重要原因卻在“性理”二字。
原來葉聞道出身寒苦,四歲時雙親病歿,祖父年老難濟,只得將他寄養在天山首峰。晁聊見此子天資聰穎,機性淳厚,倒也十分歡喜,白日訓導練劍,晚上讀書會友,無不將他帶在身旁。
經年累月,葉聞道不光練就一身森羅永珍的武藝,更學得了一套進學致知的修養方法,九歲便能與長者討論《肇論》,禪可問生滅,經必批鄭王,尋禪問道,所知甚廣。
那年晁聊從大食商人手中購得大秦國古代賢哲芝諾的原本著作,又花重金僱人譯成漢、突厥、回紇三種文字,終日對著譯本反覆研讀,卻惑於其中的“飛矢不動”之論。他思來想去,不得其解,索性便以此為論題,命天山上下開壇辯述。
當時葉聞道十二歲,剛剛獨立論證完莊周的“辯者二十一事”,對此類問題已有所思,他一上壇,就以“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破題,從“物一體也,說在俱一、惟是”的分合之論、“凡有起於虛,動起於靜”的動靜之辯,直說到“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的窮極之數,將滿座辯駁得啞口無言。
其思辨能力拔萃如此。
有道是“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葉聞道在天山上苦修十餘載,雖識聞廣博,卻越發覺得所知所論種種,無非自然之法而已,與自身想要追求的人生至理相去甚遠。他觀乎宇宙之大,想世間萬物無根無極,規律如何可以窮盡?縱然有幸參透物理,亦逃脫不了生死之局。可見人之於世,所求者不在乎外,而發乎我心。如何認識真我,如何收拾本心,方是人短暫生命中所要追求的真諦。
他苦思冥想數載,不得參悟,而尊師晁聊信奉玄學,常邀西方諸國的朋友談論鬼神、長生等誕妄之事,難解自身之問,聞說東方有周孔之道,可讓人知曉天命,便在十七歲那年下了天山,東行求學。
此時中原正值北宋淳化年間,十國亂局初定,兩北尚自不安,川西卻又事發,世間人心浮動,正道缺壞。何況自隋、唐以降,佛、道兩家興盛流行,儒學道統儼然淪喪。葉聞道一路訪學,皆不過淫文繁聲,不禁心灰意冷,想“萬物所異者生也,所同者死也”,哪有什麼“地獄輪迴”、“長生不老”的道理?在河洛間遊歷三年,草草盡不如意,於是入齊魯大地向華夏宮人請教。
這華夏宮的前身便是稷下學宮,乃戰國時田齊桓公為招攬天下賢人所建,已存一千三百餘年,不但保留下先秦諸子思想之原本,還收藏了華夏一脈自黃帝以來的諸多古籍典冊,縱歷秦火晉灰之劫,也鮮有缺失。宮中設博士學者八百餘,門人弟子更是多達上萬之眾,不但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武學大宗,更是士族學子心目中的文化源流。
葉聞道到得山東之際,華夏宮早因鍾離青出走而一分為四,宮業雖今非昔比,其中仍不乏儒學大家。葉聞道拜問過宮中各個門學,一一訴說心中困惑,並希望來此尋求最正確的生存之道。
各儒門宗主見葉聞道心地虛明,談吐不凡,也是極力傳授,可說來道去,無非是注經正義之言,如西河學派說“極明外王,可謂至焉”,葉聞道卻想本心之外,別無他物,要這“外王”何用?洙泗之學則極稱孝愛,認為“施諸後世,而無朝夕”,方是人生之至善,葉聞道反駁說“諸如忠、義、孝、悌等,無非偏私之愛,不如無親常與之大愛”,直被那博士斥為敗壞倫理之邪說。思孟之儒求內聖、明性理,存心於天道,觀詣甚高,葉聞道大為拜服,可一問及“何為聖人之心”、“道心在何處”時,那老儒就開始隱約其辭,顧左右而言它,大有當年孔子存天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