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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生稱諡的例子,《左傳·昭公二十年》載「衛侯賜北宮喜諡曰貞子,賜析朱鋤諡曰成子,而以齊氏之墓予之」,聯絡上下文來看,北宮喜等人剛剛為衛侯立了大功,所以因功而獲賞,並非因死而賜諡。杜預注也說:「皆未死而賜諡及墓田,傳終而言之」,所以這一例常被作為春秋時代生稱諡的證據。
但是,疑雲又起,阮元校十三經比對其他版本,認為杜預注釋裡的「皆未死而」應作「皆死」,這一來意思就完全反過來了。575另外,無論取哪個意思,杜預也沒有給出什麼依據。楊伯峻的注釋則回到了生稱諡的說法,證之以洹子孟姜壺銘,這似乎就有了較大的說服力了。576
楊伯峻的論據詳見於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洹子孟姜壺跋》,後者的論據則見於《史記·田敬仲世家》,田成子施惠於民,大斗放貸小鬥收,在齊國很得民心,於是民間唱起了這樣的一首讚歌:「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楊樹達以為,這首民歌正是當時的齊國人對田成子的歌頌之詞,既然歌中唱到了田成子,可見田成子在活著的時候就有了這個諡號,況且歌中「芑」字與「子」字押韻,更是確證。577
但這個論證卻有幾分可疑。首先,史官追記久遠的歌謠,未必能得其真,如《韓非子·外儲說》同樣記載這則歌謠,詞句卻是:「謳乎其已乎,苞乎其往歸田成子乎!」再如《史記》載有關淮南王劉長的歌謠:「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578自是押韻,而高誘《淮南鴻烈解序》卻作「一尺繒,好童童;一升粟,飽蓬蓬;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文辭有異,卻一樣是押韻的。究其原因,一是可能流傳有異,二是可能著作之人追記之時加了潤色,579故而以此為證是很缺乏說服力的。
再者,對於這類的所謂生稱諡,趙翼和顧炎武早有考釋,趙翼《陔餘叢考》舉過好幾個同類的例子,說明這種「生稱諡」的情況屬於古代史官的追記之誤。比如《左傳·隱公四年》載衛國州籲篡位,擔心政權不穩,州籲的同黨石厚就此向父親石碏請教,石碏讓他們打通陳桓公的關係。陳桓公明明還活著,而《左傳》中石碏的措辭卻是「陳桓公方有寵於王」;《吳越春秋》載伍子胥對楚平王的使者說:「告訴你們平王,如果不想亡國,就把我的父兄放了!」伍子胥的原話直稱平王,而楚平王當時也明明還在世的;《戰國策》載齊國使者聘問趙威後,說「臣奉使使威後」,這是當著趙威後的面稱呼她的諡號;《史記·高祖本紀》載劉邦稱帝後,見父親的時候仍行家人之禮,劉父有個家臣勸劉父說:「天無二日,土無二王。高祖雖然是您的兒子,但他是人主,您是人臣,哪能讓人主拜人臣呢?」這位家臣的話裡是直稱劉邦為「高祖」的……趙翼的解釋是:古人追敘歷史,辭達而已,遣詞造句不像後人那麼嚴密。580
顧炎武《日知錄》也舉了大量的例證,田成子歌謠也在其中。顧也同樣論說這類生稱諡的現象屬於史官追記之誤,前人敘事不如後人那樣嚴謹。《日知錄集釋》引錢氏的評語,認為史家記事最早出現生稱諡的就是《左傳·隱公四年》石碏的那句「陳桓公方有寵於王」,《左傳》這樣的經典尚且出現這樣的漏洞,其他諸子雜記裡的同類錯誤就更多了。581
以上趙翼、顧炎武的論證已經足以動搖楊樹達和楊伯峻的生稱諡之說,但諡法的來龍去脈仍然疑雲密佈。
(2)諡法與禁忌
無論如何,至少從明確可考的歷史來看,諡法的產生確實或多或少起到了一些懲惡揚善的作用,稍微好些面子的國君有誰希望自己背上一個千古惡諡呢?但值得懷疑的是:《逸周書·諡法解》和《白虎通·諡》的那些解釋究竟是在闡明一種制度的真實原委,還是在一種制度已然悄悄成型並逐漸發展之後而被附麗上的一些華麗解